在争锋的气势里,陈丘生平静地回复:“这郑国上下只有一片天。”
轰隆隆。
雷蛇自阴云间游走,江子墨像是撑到了能喘息的那一刻。
他抬起苍老的面容,浑浊的双眼从模糊中看清了陈丘生的模样。
“你当真是冥顽不灵。”酆承悦凑近耳语,“此事若是传到司空大人那,你们陈家,怕是要不复存在了。”
“酆大人多虑了,这里没有陈家,只有郑国律法。”陈丘生与之对视,“酆州牧,倒是这些信,你作何解释?”
酆承悦侧过身,阴声说:“老夫但听吩咐。”
这一幕落在江子墨眼中,他明白。
陈丘生赢了,但他也输了。
“来呀,证据确凿。”陈丘生掩唇重咳几声,“酆州牧、士史焦朋兴、管家马福,三人谋划密令门下小吏罗川假扮江林,按律,关入大牢,因此中案情牵涉众多,待本廷尉回都,涉案者一道押送回去,审理其中详细。”
那袖袍染了些红,陈丘生像是随意踏了两步,然后定定地站在原地。
马福惊异地发愣,像是木头般被拖走,焦朋兴则被架着高声咆哮咒骂,唯独酆承悦甩开了吏兵的钳制,背着手坦然走向大牢。
所有人像是窒息了一般环视着陈丘生,一州之牧、皇亲国戚,皆被他定罪押入大牢,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更没人能理解或是看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就像是雨中浓雾密布后的一条山涧。
只有机缘来临时。
才能看到的唯一清澈。
……
雾在雨中渐散。
场内场外落针可闻。
“江子墨。”陈丘生望向簇拥在大堂外的百姓,“这罪人证物证俱在,你……认不认?”
江子墨看向他,此刻他的眼里也只有陈丘生,当年郑武帝称他是定泽真松,九州上下无人不叹服他的为人和治理手段。
年轻时他是为郑国遮蔽风雨的茁壮青松,在朝堂上无人与之睥睨,年迈后他是烟州这片汪洋中的老树,为百姓挣得片刻喘息。
可如今郑国的天空已经逐渐被一只大手掩盖,朝堂上下的官吏趋向谄媚腐败,他痛心疾首。
但为了郑国也只能蜷缩在烟州静待乾坤转变,但那只手现下已然盖过了璀璨的骄阳,扼住了黎明百姓的咽喉。
光明不复了。
黑暗里传来凄厉的哀嚎和狞笑,他听的又怕又厌,想着就此撒手人寰回乡告老。
但没想到在这片充斥着鲜血和阴谋的土壤里,竟埋着一面一尘不染的明镜。
江子墨仿佛从这面镜中看到了昔日年轻的自己,桀骜不驯,立于孤高崖岸之上,俯瞰芸芸众生。可陈丘生身上还有一股镇定从容却是他曾经不曾拥有的。
冷静,冷静的毫无感情。
而就是这样绝然的冰冷,突然为江子墨衰弱的心脏注入了一丝久违的希望。
也许这面明镜,能为郑国照亮一片曙光。
“老夫……”
江子墨像是又惋惜又欣慰,他匍匐着跪在地上,以朝堂大礼跪拜。
“老夫……认罪。”
所有百姓揪紧的心伴随着江子墨这一拜,顿时齐齐哗然跪地,哀声苦嚎连天,口中都纷纷喊着‘老大人冤枉呀!’
陈丘生掩唇重重咳了两声,他望着百姓朝大堂外渡步,从容的面上出奇的蹙紧了眉头。
那嘶哑的音调像是从喉间溢出来的,他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今江子墨罪责已就,堂下诸位,敢问,我陈丘生可断错一丝一缕?”
百姓顿时止住哭嚎昂首抬头,看着陈丘生身形恍惚地缓步走出大堂,在顷刻间被如注的暴雨打的浑身湿漉。
“我知,多年来烟州牧治水有功,你们心里有老大人,想着为他伸冤。”陈丘生鼻息重了几分,“但郑国律法条例在先,如若犯法者因着旧情就堂而皇之躲过,那便是我等心中无法,而国无法,则、民心不向!
我陈丘生身受皇恩司职廷尉一职,执掌郑国之法,如若错判,普天之下,凡郑国子民皆可食我肉,寝我皮,以泄心头之愤。可若我无判错,诸位,你们喊冤,冤从何来?”
百姓们闻言纷纷左右环顾,他们像是被陈丘生问住了。
半晌,只有一名书生装扮的男子膝行着挤出人群,雨水打湿了他的面庞,双手奉礼说:“陈大人断案严明,无一丝一缕偏差,我等心悦诚服!
但是大人,江老大人为我烟州守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来大水频发,如今夏季将近,等大水一发,敢问大人,我烟州一十四县的数百万百姓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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