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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尾音似屋外绵长的雨线,犹如缓慢的刀子剜在胡表真的心口。侍女将热茶端到他身前的矮案上,轻轻一推。

胡表真看着热气蒸腾的瓷白茶盏,那盛着的水清清白白,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他望着,忽地突觉心头起了一阵呕意。

他想吐,可却强硬地咽了下去,但胃仍在抽搐。

胡表真轻抚着胸口,嗓子干哑地说:“殿下为崇都内外治安着想,老臣不敢非议。”

“外城祸起萧墙,本王不过是派人去通传一声,崇都的治安还得看太尉大人。只是,本王那二弟今夜饮酒酣醉,未能亲自带兵前去平乱,唉。”刘修永举着茶杯幽幽一叹,“没想到羽林军没了领军主帅,竟失手错杀了这么多人。那些江湖客的尸体现下在东门大街堆积成山,太尉大人又担心贼子逃入内城,眼下已然早早关闭了内外城门。本王忧心呀,外九城繁杂,百姓居多。那些贼子若是杀心成性,那百姓岂不是……唉……”

刘修永一番言辞恳切,面上浮现的忧虑叫人看着,活像个心慈热肠的在世菩萨。

胡表真面色本就阴沉,听着话顿现出复杂神情。他浮沉宦海半生,怎么会听不懂?羽林军如今归秦王掌管,而他碍于无人可用,私下面见晋王与潘博艺寻求帮助,原意是为了镇压。

而不是杀。

刘修永这一番虽听上去像是忧国忧民,可暗里夹枪带棒,直指的,是太尉和秦王。

胡表真顿了须臾,抬起头,解释说:“江湖客私斗成惯,自盛崇年起便是常有的事,便是刑狱里也少不了这号子人。太尉大人忧心城防安危,关城门实是在所难免之举。”他转向庞博艺,言辞谦卑,“加之,秦王殿下常在城外校场操练新军,为的也是推行尚书台新奏陈上去的征召令。事发突然,未能顾全大局也是情有可原。”

庞博艺单手扶着桌案,五指起伏轻敲,说:“胡大人,你这是在替太尉与秦王辩解吗?”

胡表真面色白了几分,他轻摇着头,说:“不,老臣只是直言相告,若有冒犯,还请司空大人赎罪。”

潘博艺闻言轻笑着看向刘修永,可刘修永没看两人,他望着院子似在赏夜里的花,对两人的谈话置若罔闻。

潘博艺回首望着桌上的棋局,说:“今夜东门大街私斗,血流成河。外九城巡防人手空缺之大,太尉疏忽值守难辞其咎。至于秦王,操练新军不可只看武艺,还得教以令行禁止。羽林军眼下杀了人,军心如此,将来若是上了战场,失了分寸,那毁的,是大郑的军容。再言其三,兵曹拿贼逆本是职责所在,东门大街还未事发时,刑狱怎么就不会上点心呢?”

咚。

添水再敲,空筒转而复翘。

胡表真喘了口粗气,手攥紧了袖袍,他听明白了。潘博艺这是早就磨好了刀等着,无论今夜羽林军是否前往镇压,太尉逃不过,秦王逃不过。刑狱也逃不过。

一刀挥三首,不可谓不毒辣,这便是只手遮天的大司空。他扪心自问,如若是他在与这样的对方对决,他是否有机会?

“刑狱,是为了办案而存,兵曹,是为了缉

拿罪犯而立。”胡表真垂首攥着拳,嘶哑的嗓音逐渐显现出威严,“不是为了镇压百姓,更不是为了杀百姓。老臣司职廷尉平,何为平?”

雨声转眼又急了几分,粹在青石台阶上的雨花飞溅落进烛盏,烛火爆出一簇灯花。

胡表真在飞溅的火花里缓缓抬首直视庞博艺,郑重地一字一句说:“公平。”

“胡大人说的是,廷尉执掌律法,主的便是公平。”庞博艺与之对视,“宦海浮沉,公平难求。胡大人今夜若想要个公平,应当带人去镇压此次暴、乱,而非坐在这里空口白牙的与我说公平。若缺人,应当去太尉府求太尉相助,再不济,可去城外校场请秦王派兵镇压。可大人你,呵呵,到了这,来问我。”

搁在案上的食指敲了敲,庞博艺面上的笑仍旧恬淡,可那风轻云淡的气势却在顷刻间压的胡表真攥皱了袖袍。

“司空大人,卑职为何不去太尉府,又为何不去请秦王派兵。”胡表真面上浮红,脸颊松弛的赘肉微颤,他重声说,“那些羽林军听命于谁,司空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他们听的不就是你,潘博艺吗!

“胡大人,这话问住我了。”潘博艺从棋盘上各拿出两颗白子,“太尉大人是武将出身,秦王现下乃是军中将领深受爱戴的皇子。”

他每报一个名字就将一颗棋子投入棋盅,旋即抬指沿着棋局滑动,落在一颗白子上。

他捻着棋子对向胡表真,问:“羽林军听命于谁我不知,倒是眼下暴、乱已成居中祸事。胡大人,今夜兵曹夜观血雨腥风而纹丝不动,你说,这刑狱,可怎么办呀。”

咚。

棋子落入棋盅的瞬间,胡表真的心头骤然猛地一震。他沉默地望着笑意恬淡的庞博艺,终是缓缓垂眸望向了那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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