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冒雨驰骋,出幽州,直奔了营州而去。
此刻独孤朔心中疑虑着内卫变数,却终究是惦念着远在营州的晏清芳,自晏清芳独往营州之后,中间杳无信息,眼下内卫出了叛徒,晏清芳身陷此间,越想独孤朔越怕。另一方面,营州契丹叛乱反周消息始终未传至洛阳,内卫暗哨卫定然出了事,种种加在一起,不祥之感压在独孤朔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及次日卯时,三人已达檀州。一路遇人言说营州城已被李尽灭、孙万斩部攻破,当下契丹铁骑大军正欲大举南下,将要围困平州、檀州,平檀二州军民人心惶惶,收拾着往幽州逃难去,大周守军犹如溃穴一般被洪水冲散开去了。
三人路上听了“尽灭”“万斩”二字颇为不解,裴策忙拽住一个弃城而逃的兵士问道:“敢问小哥,我等是从神都来的,不甚熟悉何为‘尽灭’‘万斩’?”那人听了,冷笑一声:“武皇陛下钦封李尽灭、孙万斩两个反贼的,这都不知道还敢说是神都来的!”那兵士说着遂夺路跑了。徐胃看了逃跑的兵士,心中愤懑非常,便要拔刀拦截,嘴中咒骂道:“叫这些人守卫檀州,怕是檀州迟早也得丢了····”未及说完,却被裴、独二人白了一眼,徐胃当下捂住嘴,不再言语。
原是武皇得知契丹八部联合起来反周,致使营州城军民被困,一怒之下将李尽忠的“尽忠”改成了“尽灭”,把孙万荣的“万荣”改成了“万斩”,并派出了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将军张玄遇、右武卫大将军李多祚等二十余员将领率大军剿灭叛军。
三人逆着逃难的百姓,一路过了平州,直奔了营州方向去了。
恰逢此时,曹仁师大军欲直扑契丹部族老巢,被李尽忠围困在黄章谷,两军交锋,情势混乱,三人趁机混进了逃难的百姓之中,不料被契丹部族抓逃跑百姓的兵勇捉了去,与被抓的百姓及被俘虏的兵士关在营州城西。
是夜,北境之地夜色凉如水,寒月高挂,更显思乡心切。众人相互拥挤在一处取暖,一旁看押的契丹人围着篝火闲谈,时不时回头看了一眼。
裴策看着火堆旁有说有笑的契丹人,对着相互取暖的汉人问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能听懂这些乞塔人在说什么?”
裴策问了半晌无人回答,遂又问了一次。
“我,我,我常年与乞塔人打交道,能听懂他们所说的话!”一个瘦弱的汉子颤抖着说着,慢慢探出一个脑袋来。
“那你听一听,他们又是哭又是笑的说些什么?”裴策看着契丹兵士恶狠狠地说道。
那人往前凑了凑,将耳朵搭贴在围栏上,众人也用力屏住了呼吸。那人听了半晌才道:“他们说他们无上可汗战英勇善战,是契丹八部少有的英雄,竟将大周派来的将军捉了,还朔我们汉人打仗不行,挡不住他们的冲锋。眼下他们的可汗又想出了新的办法,要将派来欺负他们的大唐将士一网打尽!”众人听了,满心悲愤,个个摩拳擦掌,欲冲将出去。独孤朔忽然想起白日里曹仁师大军与李尽忠部交锋,推想曹仁师部可能被击溃了,而且曹仁师大可能是被活捉了,裴、徐两人一时气血上涌,喊叫起来,欲将一旁看守的契丹人引过来,伺机冲杀,那看守之人被三人叫喊声吸引过来,提着长刀便是一阵乱砍,吓得众人拥挤着往后躲闪,那看守之人相互一看,猛地笑了起来,裴独徐三人越看越气,正要冲撞,被几人拦住了,正在此时,远远听了一阵叫喊,接着一对骑兵迎面走来,身后押着的是一长队的被俘的大周兵士,几人只得暗下怒火作罢。
等那些兵士被关进来一问才知,李尽忠放归了被俘兵士,说契丹部粮草短缺,不堪一战,等大周天兵一到便会投降,以次引诱大周将士来攻打营州,致使主帅曹仁师轻敌草率,只率领了轻骑直扑契丹部族老巢,未料的被埋伏在黄獐谷的李尽忠部精锐骑兵前后包抄,曹仁师连同张玄遇等人皆被生擒活捉,竟连调兵的大印也是被抢了。
当下三人又是一番愤懑,几个垂丧的兵士好一番劝解才罢。独孤朔月长叹,感慨悲悯,既是为那些因无能将帅引入沟壑无端丧生大周将士的痛心,更是为大周高高在上漠视无知契丹人狡黠而痛心。
不多时,众人相互熟略了,裴策嘴急,将看押他们的契丹人所言说与后来的众兵士说了。
那些兵士听了,个个慌乱起来,为首的更是急躁地说道:“他们夺了调兵帅印,定会用调兵大印做文章,弄不好以此引诱营州近处的步兵过来,而后设好埋伏一举歼灭。”众人听了,以为颇有道理,遂偷偷商议着如何想法子出去为大军报信。
早在被关进来时,独孤朔就盯着巡城的契丹骑兵算时辰,遂将心中想法与众人说了,在旁的一个早先被抓的检校听了说道:“我也暗中计较过了,巡夜的契丹兵每隔约莫半柱香的时辰来回一次,而看守的几人在后半夜会轮换着睡,我们便有机会了。”众人听了,稍稍松静了些。那兵士又道:“但是营州城四门紧锁,即便是出去了,手中没有军械,一旦冲出去,活着的机会很小,恐怕也逃不出营州城,更别谈报信了!”众人听话时心中紧着提了一口气,听了之后顿时默不作声了,心中一下凉了半截。
“那也比关在此处好些,总还是有些机会的!”独孤朔接言说道,众人听,相互看了看,个个点头应承,好似心底的勇气一时陡然升起了一般。
当下商量好了,众人相互依偎着取暖,只等子时到来。
“敢问将军,可是营州的守军?”独孤朔看那人的衣着,试探着问了一句!
“说来惭愧,某乃是营州步兵副检校文澶!”那人面露羞涩,忽地一阵难过涌上心头,抹一把眼泪说道。
“在下内卫左司副统领独孤朔,这位是内卫右司副统领裴策、这位是左司掌使徐胃!”独孤朔揖手向众人说了他们三人姓名,众将士及百姓听了,立时后退了几步,与他们隔了开来,纷纷议论道:“他们是内卫!”“他们是内卫怎么也被抓的?”“他们是不是武皇派来的?”“他们是不是来杀营州守将的·····”
独孤朔听了,忙道:“诸位莫慌,我等三人虽是受了皇命,但更是为了营州军民百姓而来,请诸位将士放心,我们三人不是被抓来的,而是混进来的,等过了子时,咱们一起想法子逃出去。”独孤朔看了一眼文澶又道:“眼下我心中有些许疑惑,烦请诸位能详尽告知!”独孤朔说完,却是众人还不言语,他自知内卫于百官、于将士、于百姓而言乃是冷血残酷,杀人如麻的存在,有时只因一句话说错了,就被下了诏狱折磨至死、至伤至残,人人心中忌惮。
许久,那文澶摔下袖子,往前走了一步说道:“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已经活的够憋屈了,营州失城,我等已然是死罪,但纵使死,也要向陛下道明这些委屈!”独孤朔看了,暗自揣测营州之事,露出喜色道:“文将军请直言相告,若有冤屈,我等担保,陛下绝不是对错不分之人,既如陛下宠臣来俊臣一般,也是照杀不误,将军可大胆直言!”
那文澶听了,惊诧地问道:“大人说什么?来俊臣死了!可是真的,那来俊臣果真被杀了?”
“当然是真的,来俊臣乃是我兄弟几个亲手抓的,洛阳上万的百姓亲眼看见被砍头的,岂能有假!”裴策抢先说道。
“裴大人所言乃是实事,此案便是由独孤统领主理,内卫的兄弟亲自动的手,那来俊臣出诏狱的时候,几乎没有了人样·····”徐胃越说越欢,突地觉察自己所言不妥,忙用手堵住了嘴。那文澶听了,噗通跪到在地,连连扣头,嘴中哭道:“邢大哥,你的大仇得报,真是苍天有眼呀,陛下开恩呀!”众人看了,晓是其中又有深仇大恨,遂忙将其拉扯起来。恰在此刻,巡城的契丹兵士来了,众人忙拥挤在一起,装作取暖的样子。
独孤朔悄声说道:“还请文将军与我等细说营州之事!”那文澶听了,点头应允,拾起袖子擦了擦泪水,便从头说起。
原是营州契丹部族乃是半耕半牧,当时契丹聚居之地发生旱灾,契丹部武卫大将军、松漠都督李尽忠与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二人来营州向刺史赵文翙求救,这赵文翙既不给钱,也不救济粮食,反将两人咒骂训斥了一顿。李尽忠与孙万荣回去之后越想越气,遂在一气之下决定造反,之后又暗中联合了契丹其余各部首领,突然发兵攻占了营州,而赵文翙毫无防备被李、孙二两抓去砍了头。眼下李、孙二人抢夺了营州城中粮草,自称“无上可汗”,还打出了“何不归我庐陵王”的旗号。
众人听了,心中越发气愤,直咒骂一番那赵文翙活该被杀。
文澶又接着说道:“我等副将也是多番劝谏,本想私下联名奏报朝廷救济营州契丹部族,被那赵文翙知道了鞭笞了一番,便再也没人敢说了,可恨的是他飞扬跋扈,惹恼了契丹部族,待契丹攻城之时,他不仅不积极调兵备战,反而收拾着搜刮而来的金银细软想弃城逃跑,也是老天有眼,让这贼子命丧当场,只是可怜了营州的百姓,无端地被卷入狼烟战火之中,以致流离失所!”众人听了,心中隐隐发痛,无论是皇族内斗,或是外族入侵,遭灾的永远是普天下的无辜百姓。
独孤朔听着听着,忽地心头一紧,双眉紧蹙,他心道:“孙万荣在神都密见来俊臣,大概是想让来俊臣帮他们说话,好要些朝廷的救济,而赵文翙见来俊臣,很可能就是知晓了孙万荣找来俊臣之事,故意截断的,孙万荣和李尽忠等不到朝廷的救济,便将心中的愤懑之气撒在了赵文翙身上”。至于“何不归我庐陵王”,独孤朔隐隐觉得肯定与柳凌微背后之人有关,甚至与秦州郭林遗的那份名单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独孤朔心想着,裴策忽打断了他的思绪,道:“独孤兄,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动手吧!”独孤朔听了,四下望了望,只见周遭静寂,只有一个契丹士兵在帐外烤着火,偶尔回头看看他们,遂示意众人动起手来。
那圈他们的围栏并不高,想来是契丹人知晓他们被收了器械,又困在城内,而城里面到处都是契丹兵士,料他们他逃不出去、也不敢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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