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巧舌如簧,把早上发生的事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重点突出鄜州官商勾结,压榨百姓的恶行。
讲到最后,竟带着哭腔对李治问道:
“阿耶,女儿即便贵为公主,尚且遭受如此残害,而那些无权无势的寻常百姓,尤在女儿之上,一个米庄掌柜的背后,还站着无数个奸商,一个小小校尉的身后,还有无数个为他撑腰的官吏!阿耶,你能替那些被欺凌的百姓做主吗?”
李治的表情阴晴不定,他身为帝国的皇帝,看似糊涂,但心如明镜。
鄜州物价飞涨,他早些年便已知晓,不止是鄜州,而是整个受灾的关内道各州,都是如此。他也曾颁布过圣旨控制物价,惩治奸商和官吏,但结果却发现,朝廷越是严管,地方越是混乱,不得已,才连年让户部拨款,安抚百姓,控制流民数量,不让国家出现动乱。
在李治看来,灾情的源头,终归的是虫患。
只要控制住虫患,百姓能休养生息,等到有了收成,那么物价自然降低,一切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月儿,你说的这些,阿耶都了然于心,只是百姓的苦难,不是惩治官吏和奸商所能解决的,终归还是虫患!你明白吗?”
“阿耶,你错了!”李令月满头大汗,强忍着后背的伤痛辩解道:
“关中百姓的苦难,不在于虫患,而是在于人心,只要官民一心,共同进退,小小的虫患,又算得了什么,可如今这局面,别说聚拢人心,底下的官吏和奸商沆瀣一气,鱼肉百姓,阿耶若不除掉污吏,惩治奸商,就算没有虫患,百姓一样难以苟活!”
李令月的话,听得李治既惊讶又感动。
他惊讶于女儿小小年纪,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且不管对与不对,但至少比朝中那帮只会溜须拍马的大臣,不知强了多少倍;
同时,他又感动于女儿的善良和孝心,为了替他这个皇帝和黎民百姓分忧,女儿不惜屈尊降贵,微服私访,身负重伤,即使卧病在床,还苦苦劝谏……
这才是我大唐公主的风范,这才是朕的好女儿。
李治在心底感动了一把,但感动归感动,至于女儿提出的建议,他仍是持怀疑的态度。
出于对女儿的愧疚,亦或者不忍打击女儿的积极性,他只得配合地问道:“那以你之见,如何才能聚拢人心?”
李令月不知这老爹的小心思,还以为李治被说动了,强撑着半个身子,兴奋地说道:
“很简单,只要阿耶肯站出来为百姓主持公道,杀尽所有贪官,除尽所有奸商,以天子之尊,亲自接管关内道所有事务,然后号召百姓团结一心,应对虫患,女儿相信,不出半月,灾情必将平定!”
“不出半月?”李治嘴上重复着这句话,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的这些,阿耶会考虑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安心养伤,阿耶还有政事要处理,待会再来看你!”
李治敷衍了一句,就准备闪人,李令月心下一凉:自己的老爹终归是没有那个魄力,怎么办?
就在李治转身离去的时候,李令月叫住了他!
“阿耶,女儿想跟您打个赌!”
“哦,打什么赌?”走出一两步的李治回头问道。
李令月想了想,坚定地说道:“只要阿耶再许我稽查关内道百官之权,女儿保证十五日内,平定各州虫患,若是做不到,女儿就不当这公主了!”
“简直胡闹!!”李治长袖一甩,当即拒绝。
不怪他拒绝地这么干脆,实是李令月要的权力实在太大。
要知道,关内道下辖27个州、135个县,让一个女娃娃来当御史,且不说名不正言不顺,关键如此儿戏,势必会遭致百官反对,让整个关内道更加不稳。
李治的态度似是早在李令月的意料之中,她故意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阿耶不许,那女儿就退一步,许我鄜州稽查特权可好?”
“那也不行!”李治想都没想,继续拒绝。
“那好吧!”李令月平静的应了一句,李治觉得愧疚,正想着安慰女儿两句,却听床幔内李令月对宫女吩咐道:
“扶我起来,本公主要离开这儿!”
“月儿!你到底要闹哪般?朕给你的鱼符,难道还不够吗?”李治有些动怒,忍不住喝斥一句。
“不够!”李令月倔强地答道:“女儿只想替关中百姓,向阿耶再讨一个稽查百官的职位!若是阿耶不允,这皇家大营,女儿没脸再住下去,若女儿身遭不测,请为女儿准备一张裹尸布,将遗体送到含凉殿,告知阿娘一句:女儿不孝,来世再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李令月在宫女的搀扶下,蹒跚地下了床榻,李治又是心疼又是感动,赶忙上前搀扶,见女儿态度决绝,只得语重心长地宽慰道:
“阿耶不是不允,只是你乃女儿身,叫阿耶如何许你官职?”
觉察到李治有妥协的迹象,李令月心下一喜,手一伸,指着跪在下面的何山,对李治说道:
“阿耶多虑了,女儿的确不能为官,但他可以呀!”
李治看向台下的何山,“咦,你怎么还跪在这儿?”
何山一作揖,老实地答道:“回陛下,卑职未得允许,自不敢擅自离去!!”
李治心底骂了一句,从李令月的讲述中,已得知这个典狱长曾是鄜州都督,从履历上说,是可以胜任巡察御史的,但不知道怎的,他就是不想给。
李令月见李治还在犹豫,继续趁热打铁的劝谏道:
“何都督的为人,女儿十分清楚,他忠心耿耿,平易近人,德才兼备,刚正不阿,侠肝义胆,锄强扶弱,即使诬陷被贬,也任劳任怨,克己奉公,胸怀天下,心系百姓,他的品德,如同蜡炬一般,燃烧自己,照亮别人!阿耶,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李令月一连用了好几个成语,把何山都快夸上天了,跪在台下的何山,羞得老脸臊红:
‘公主啊公主!不带这样夸人的,还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我有那么高尚吗?我自个怎么不知道?’
李治叹了一口气,深知如果不答应,女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再想到女儿的所作所为,并非为了一己私欲,而是真心想为百姓和他分忧,既如此,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何山!”李治唤了一声。
“卑职在!”
“此番营救公主,居功至伟,即日起,擢升御前巡察使,行稽查鄜州官吏之权!待平定虫患后,再另行封赏!”
“卑职…微臣……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山激动地俯下身躯叩拜,起身后眼神往李令月这边一瞥,一个简单的对视,两人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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