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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就是已故之人嘛,在孙启毫心里,那个活泼张扬的年轻人已经死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活在面具下的男人。

老人将东西塞入黑衣男子垂在大腿的手心,这个动作很轻,这个过程中黑衣男子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东西入手的那一刻,身躯略显僵硬。

男子端望着手里的东西,隐约猜到了什么,以气机震散包裹着的残碎布条,露出这样东西的真容,入眼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微缩。

那一枚令牌,通体漆黑如墨,上刻龙纹,以山河为底,正面刻着天诛二字,‘天诛’的右下方,有两个小字。

柔兆。

在看到这枚令牌时,男子面具下的眼睛突然就红了,望着这枚令牌,他想说些什么,挣扎了几番,也没能吐出半个字。

老人平静的望着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周边传来鸟儿的轻啼,风吹过耳旁,微凉。

两人沉默着,一人看着自己手中的物件,另一人则望着面前的孩子。

半晌后,老人开口打破沉静:“这枚天诛令,本来是打算等你重新振作以后再还给你的,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个累赘,硌得我这把老骨头睡觉都不自在,还要时刻担心某个小贼的惦记,既然你找过来了,索性就交给你吧。”

说到某个小贼时,孙启毫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起王令的脸,那张脸突然冲自己咧嘴一笑,他赶忙啐了一口:“呸,小兔崽子。”

黑衣男子愣了愣,还以为是在骂他,自然而然地就以为,当初自己丢弃腰牌远遁青州,不管不顾的行为,让义父埋怨至今。

他顿感羞愧,垂首不语。

就在男子埋头反思自己时,老人突然开口:“有个小子现在就在青州,我让曹庸把他送进街道司了,不需要你照顾,只需看着便是,是生是死都是他的造化,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活着,活到我再见到他的那一日。”

男子沉吟片刻道:“是今日在曹府门前大闹了一场的那个年轻人?”

他之所以知道老人出现在青州,还得多亏了王令,曹府的事端到此刻为止,时隔不到半日,坊间流言再快也不至于满城皆知,但这只是针对平民百姓而言,对于某些人来说,不但消息来得快,内容还很详细。

青州城的大人物们,从老乞丐的体貌特征以及曹庸对他的态度,都在猜测老人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王令这个始作俑者。

只有少部分如黑衣男子这般,能够分析出老乞丐就是孙启毫。

主要是曹庸看着随和,却极其孤傲,不屑于做官场交际,所以能与他交好的人不多,得他尊崇的人就更少了,说一句屈指可数都算抬举他了。

而那少之又少的几个人,除了早已辞官的孙启毫外,现如今都还居于庙堂之上。

这么一想的话,知道内情的人就不难猜出孙启毫已至青州。

也正因为如此,黑衣男子才能在孙启毫离开青州之前,赶着与他见上一面。

只是令男子没想到的是,那个随行的年轻人会受到义父这般重视。

他暗暗记下,打算找机会和对方接触一下,看看对方有何不同之处。

老人嘴角一扬,玩味笑道:“那是个有意思的小子,你且看着便是,不过这小子挺会气人,要是能让他吃些苦头,老头子我也愿乐呵两声。”

男子眸光微闪,他并不嫉妒老人对那年轻人的喜爱,只是好奇,能让眼前这位名动天下的老者所欣赏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男子恭敬作揖道:“谨遵吩咐。”

老人走了......迎着北境春日的轻风,向着东方离去。

“义父准备去往何处!”黑衣男子高声说道。

老人自顾自往前走,冲着身后挥了挥手,没有回应。

相见不到片刻又再度分别,黑衣男子看了一眼手中古朴如墨的令牌,正当他沉浸在离愁的情绪当中时,忽然看见老人停了下来,转身折返而回。

孙启毫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走了回来,来到他面前,将一只苍老的手递了过来,这次手上空无一物。

“嗯?”让黑衣男子没明白这是何意。

“为了错开那个小王八蛋,走得匆忙忘了跟曹庸那老小子要盘缠了,把你身上的银子给我,我来时当了三个月乞丐,你也不想我走的时候也沿街乞讨吧?”老人说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觉得尴尬。

“......”黑衣哑然。

他只知义父今日乔装成流民进了城,然后去了知府宅邸,却不知义父竟然真是流民中的一员,过了三个月街头讨口的日子...

黑衣男子不明白,以义父的地位和能力,何至于如此?

本想张口询问,可突然想到自己这位义父的脾性,怕是即便问了,他也懒得说,不是说有多重要,而是他一向如此,时不时就想恶心一下别人,问了只会自讨没趣。

念及此处,黑衣男子话到嘴边立马又咽了回去。

他听话的将身上的钱袋翻出,放在了老人不算干净的手上。

老乞丐垫了垫,嗯,沉甸甸的,估摸着大概有一百多两,心里很是满意。

他尤为欣喜的笑了一下,随即又急忙收敛起笑意,心里骂道,都是跟那个小王八蛋沾染了这见钱眼开的臭毛病。

他这边正跟自己心头发狠,迁怒于王令致使自己失态。

另一边的黑衣男子很多年没义父这般发自内心的笑过了,

似乎觉得自己给的还不够,在自己身上又摸索了一番,翻了一个遍,也就找出一把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精致短匕。

他毫不心疼地放入老人的手中。

“应该能卖个五百两,请义父收下,我...得知您的消息后,着急见您,临走时没带其他东西。”男子有些窘迫,多年未见,好不容易有了个孝敬的机会,却没带够银子。

目光有意无意的避开老人的眼睛,掩藏自己此刻的尴尬。

过了片刻,老人毫无动静,黑衣男子一时奇怪,抬眼看去,发现义父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腰间,目光中似有追忆之色,好似陷入到了某段记忆当中,怔怔出神。

黑衣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具下的一张脸有些不太自然,只因为老人将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腰间悬挂着的半块玉牌上。

他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不值钱...”

许是方才看得有些出神,孙启毫闻言愣了愣,这才回过神看向这个义子,语气温和的说道:“小七送你的吧?”

黑衣男子闻言,心口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呼吸变得紊乱,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回答。

孙启毫上前,拍了拍这个义子的肩膀,宽慰道:“她,也不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都在等你。”

说完,将银子和匕首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黑衣男子心中百感交集,他何曾没想过重新上路?可这些年来,无数个夜晚,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总会出现在他的梦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自己眼前略过,好几次从梦中醒来,发现枕头都是湿的。

这份愧疚感于他而言,太过沉重了,沉重到迈不开脚,又如何能走出来?

黑衣男子伫立原地,久久不语,忽闻远方飘来老人的声音......

“少年侠气锐无忧,快意江湖不知愁。

生来本是云中客,何故自扰做鬼囚?

逝者何堪生者泪,黄泉默默几回眸。

可曾衽席惊坐起,自怜星辰坠九流。

年年岁岁寒冬月,岁岁年年满城红。

青丝已是寒霜至,又当流离几个秋?

斯人已逝不再来,红尘过往酒一壶。

莫将今日当昨日,梦醒依旧少年雄。”

黑衣男子僵在那里,略显颤抖的将双手放至身前作揖,双膝笔直砸落在地,伴随着他跪下的动作,尘埃飞扬。

最后面向老人离去的方向,三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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