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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了,杜明堂调来了祁州街道司的侍城人,负责在二房押运粮草期间接管东市,来了已经有几天了,领头总旗叫刘继,自打来到青州后,这些人压根不把青州本地的侍城人放在眼里,东市到也的确清静了许多,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刘继将流民驱赶到其他辖区,不论白天黑夜,东城三街两市不许流民出入。

其他各房就不干了,让这些祁州佬过来是帮忙的,不是给他们添乱的,他刘继图省事把人都驱赶出自己的辖区,他们忙着擦屁股,这谁忍得了?找杜明堂评理,结果杜明堂对此没说话,只对底下的总旗说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总旗们去找刘继理论,刘继直接甩出一句,我叔父是刘平山,有理和他说去。

张海峰等人见得罪不起,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眼见自己辖区的流民越来越多,干脆有样学样,也学着刘继驱赶流民,这样一来,即便城中有专供流民休憩的收容所,流民也无法落脚,只能在城中四处流窜,曹庸见势不妙,立即出面叫停,临时在城外增设了几处收容所,以供安置这些流民。

说到刘继这个人,曹庸就恨得想骂娘,要不是读书人心有静气,早就开骂了,“本来该是他们街道司内部的事情,结果引得城中大乱,明明是他杜明堂要人来帮助协理城内秩序,结果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搞得一团乱,他自己反倒大手一甩不管了,还要我来操心这些破事,简直可恨。”

柔兆轻笑一声道:“你不是说杜明堂已经和刘平山穿一条裤子了吗?他不管那刘继,不正说明他有意讨好刘平山,谈不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曹庸语塞,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默。

柔兆转头看向曹庸,见他不说话,笑问道:“怎么?我的话让你难堪了?”

曹庸闻言冷笑道:“我只是有些意外,原来你也有插科打诨的一天。”

“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上面下来查案的人吧,明天我就让王令搬回来,你提前想好怎么应对。”

曹庸斜视他一眼:“这个时候让他回来,你就不怕他前脚踏进城门,后脚就让人抓了?”

柔兆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也不吃,就只是举到面前端详,他打趣道:“怕什么?青州知府是你,街道司的杜明堂显然也不待见卢愍那老鬼,有什么可担心的?”

曹庸一把夺过苹果,沉声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柔兆深呼一口气,大步走向门外:“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些老的从旁关照就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放心,他不会有事,我给他留了一道护身符。”

护身符?曹庸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发现柔兆的身影不见了,紧接着,伴随着敲门声,门外传来轻灵悦耳的嗓音,“爹爹,还没睡吗?女儿给您送来了香茶。”

曹庸朝着柔兆消失的位置撇了撇嘴,随手拿起一本书作阅读状,然后才轻咳两声对门外说道:“进来吧。”

一道倩丽的身影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杯暖茶。

曹庸看着女儿端到面前的茶,示意她放在桌上,说道:“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曹霜絮乖巧的放下茶,顺手为父亲整理桌上的公文和书籍,边弄边回复道:“女儿这两天心里烦闷睡不着,就想着到院子里透透气,看见您这里还亮着灯,想来爹爹最近过于操劳了,于是便想着给您送杯茶来,有助于养神。”

听着女儿的贴己话,曹庸心中闪过一丝暖流,倍感欣慰,只不过他并未注意,曹霜絮在整理桌面时,一双明媚透亮的眸子,有意无意的扫视着书房的各个角落。

“这些下人真是的,屏风都歪了也没注意到。”说着,她莲步轻轻的朝着屏风走去,看到屏风后空空如也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困惑。

不在屏风后面?可我刚才明明看见屋内有两道人影啊······曹霜絮感到有些诧异,一度怀疑自己没睡醒眼花了才会看错。

曹庸皱眉道:“这屏风过于沉重,你身子弱,明日让下人们弄吧。”

曹霜絮嫣然一笑:“女儿就是看看,对了爹,那个小子还没有消息吗?那个神秘人把他掳走,您不是应该尽快安排人搜救吗,为何府衙至今没有人员调派的迹象?”

曹庸佯装温怒,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冷哼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问这些作甚?”

“那小子不是九庵先生托付给曹家的吗?女儿怕您无法跟先生交代,也是关心您嘛。”曹霜絮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撒娇!

还别说,曹庸真就吃她这一套,脸上的怒色瞬间垮了,但又意识到屋内还有其他人在,他只好故作姿态,正色道:“时间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爹还要看书。”

曹霜絮一愣,却也没打算继续和老父亲纠缠下去,“那女儿就先回去了,爹爹也早些休息。”说完,她缓步走出房门,从外面将门关上,可她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藏在廊后偷偷观望,等了一会儿不见异常,这才朝着自己闺房的方向走去。

确认曹霜絮走远后,柔兆从房梁上翻身跃下,对曹庸说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曹庸得意的轻笑道:“我这宝贝女儿可藏得深着呢,比我强多了。”

“我观察过她,细腻不失果决,柔媚不失坚毅,聪慧可人,心性善良,性子虽刚烈了些,却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前阵子她忙里忙外的帮助流民,我亲眼所见,确实比你这个老古板招人喜欢。”看得出来,柔兆对这位曹家小姐的评价颇高,言语中尽是赞美之词。

王令入职街道司后,就再也没见过曹霜絮,当时他还纳闷儿呢,问大武,大武也不知道,其实曹小姐是忙着照顾城外的流民去了,知道这事儿的除了曹庸,就只有樱桃以及府衙驻守在城外维持秩序的衙役。

“羡慕了?羡慕我有个好闺女?”曹庸只要听见有人夸自己的女儿,比夸赞他自己还高兴,曹霜絮对他而言,是比命还重要的宝贝。

柔兆跟曹庸打了七八年交道,怎会不知曹庸对这个女儿的喜爱,见他跟自己炫耀,便故意用委婉叹息语气说道:“可惜啊,是个女子,不然大有一番作为。”

曹庸闻言,正洋洋自得轻抚胡须的手陡然一僵,被人戳中痛点的他恼怒道:“要是没别的事儿,就滚吧,老夫要休息了。”

其实曹庸并不在乎女儿是否能有一番作为,但是他知道曹霜絮本人是很在乎的,常常哀叹自己不是男子,否则也要考取功名,为一方百姓谋福祉,久而久之,曹庸便不太喜欢有人提及这个话题,这会让他想起女儿哀怨的神态,凭添烦躁心情。

柔兆嗤笑一声推门而出,跃上屋顶,几息之后,消失在夜幕当中。

曹庸端起女儿刚刚才送来的茶,指尖触碰到茶杯的瞬间他愣了一下,这茶虽是温的,但不似刚沏的,茶杯摸着一点也不烫手。

似是想通了什么,曹庸努了努嘴,将那杯茶一饮而尽,用烛罩熄灭蜡烛后,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王令自床上醒来,收拾起侍城人的衣物和佩刀长鞭,穿戴整齐正准备走出房门,忽然脚步一顿,看向桌上的一纸信函,以及一个玉扳指,想必是柔兆给他留下的。

走过去拆开信函,看完后一脸惊讶的拿起那个玉扳指仔细打量,质感温润,碧绿通透,雕刻青竹图案,纂有“柒月雨亭”四个字,王令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扳指,值不少钱呢吧?这个念头随即又被他打散,柔兆留给他的信上早已说明了这个扳指的用处,可不能给卖了。

妥善将这枚扳指同信函一起收好后,下山回城。

王令所在的山林,距离青州城并不远,和之前他和老孙头去坟头偷祭品的地方倒是挺近,想及此处,不由得想到老孙头已经时日无多,难免有些感伤,但他绝不能停下脚步,要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大步前进,直到让那个老人满意为止。

临近青州时,王令看见了成片成片的简陋帐篷,用简陋来形容都有些抬举那些帐篷了,几根烂竹竿,几块破布,人躺在里面最多遮住半个身子,就是这样的帐篷,乌泱泱一大片,只觉得数都数不过来。

“流民的数量又增加了,以定州的人口来算,就算定州全部沦陷,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流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令自言自语道,他一路走过去,道路两旁的枯瘦身影见他就躲。

他们为什么这么怕我?我有那么可怕吗······王令深感诧异,他下意识的搓了搓脸,还以为是自己的长相问题,随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自己的长相怎么可能有问题?!这么英武不凡的一张脸。

将至城门时,王令瞧见一群人手里拿着破碗簇拥着,看着像是在施粥,王令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真是在施粥,衙役们将粥桶一长排摆在桌上,怒斥着领粥的队伍,避免出现混乱或有人插队,其中两道身影显得极不和谐,分别是温雅端庄的大家闺秀以及俏丽可爱的丫鬟。

他站在人群外,一蹦一蹦的挥舞着手臂,边跳边喊:“曹小姐!樱桃姐!我在这儿!”

正忙着给流民打粥的曹霜絮柳眉微蹙,对身边的丫鬟说道:“樱桃,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小丫鬟舀了一大勺粥到面前的碗里,送走一名难民,她说道:“没有呀,小姐是不是听错了?”

曹霜絮作聆听状,确认的确有人在喊她,于是踮起脚尖四处张望,远远地看见一个脑袋上下起伏,振臂挥舞,仔细看了一阵,她惊喜道:“是王令,是王令回来了。”

闻言,樱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真看到了王令的脸,立马拉起曹霜絮的手道:“真是令哥儿回来了,小姐,真的是他!”

主仆二人将粥勺递给衙役,迈开着小步子绕过人群,走到粥棚的另一头,王令见状,也朝着同样的方向奔去。

三人交汇后,没等王令开口,曹霜絮责难道:“以为你死在外面了,那东川候正满青州找你,回来作甚?”

樱桃在旁觉得自家小姐的语气不太妥当,但又不好当着王令的面向主子点明,只好尴尬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受了些伤,得一位高人相助,离开几日,心里记挂曹大人和小姐你,哦对,还有樱桃姐,我想你们呐,这不?伤好后我立即就赶回来了。”王令嬉笑道,他是有意避开东川候的话题,自看完柔兆的留信后,对于如何对付东川候这件事,他已有了大致主意,暂时不想牵扯他人。

曹霜絮听闻他身上有伤,忽然就想到那晚她随父亲赶到现场时,看到的那一幕惨状,略微蹙眉,本想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但顾及男女有别,不敢做出容易招人误会的举动,于是淡然问道:“伤势如何?”

王令拍了拍胸脯和双臂,跳跃着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地后灿然笑道:“已经没事儿了。”

见状,曹霜絮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人失踪了七天,她也担心了七天。

曹霜絮对于王令这个人的观感有些复杂,她不觉得两人之间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只是觉得这个人虽然有几分讨厌,却也谈不上反感,反倒是对他有几分欣赏在里头,特别是因为孙启毫的缘故,她不希望看到这个人出现闪失。

王令忽然问道:“方才我见流民又多出不少,而且我路过他们的时候,似乎都很怕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晋军打进青州了?”一路走来,王令对 于多出的难民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给出的解释就是,北方战事不利,晋军已经由定州打入青州境内。

“这些不是外面新添的难民,而是被人从城内赶出来的,如今的青州城,已经没有难免的容身之所了,所有收容所都被侍城人清空,他们不是怕你,怕的是你那身衣服。”

王令从曹霜絮的话里听出些许端倪,收起脸上的笑容,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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