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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横穿西方大陆的狭长山脉的半山腰上,在这片贫瘠的荒山之中,也依然有人聚居。

这座小小的村落虽然算不上富饶,却没有人遭受饥饿与寒凉的折磨,各自过着幸福的生活。

村口处狭长的山路两旁,草木高大茂盛,穿过山路便是一处宽广的山坡。

村里的孩子们便在山坡上嬉戏玩耍。

这其中就有一个少女,留着一头金色与蓝色相间的头发,格外显眼。

可少女却与那些欢呼雀跃的孩子不同,只是坐在一旁的草堆上,望着夕阳西下的天空。

村里每家每户高耸的烟囱里弥漫出各色晚餐的香味,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被父母们牵着手带回了家。

少女望着某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暗想:“这该有多温暖啊!”

少女没有父母。

少女的母亲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下落不明,如今她已经记不清什么了。

独自带大她的父亲也在几年前一场与魔族的战斗之中战死沙场。

“守护弱者是强者的责任,虽说我的能力并不多,但我曾发誓要保护所有村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理解我的。”

饶是少女拽着父亲的衣袖哭着求他不要走,他还是将少女撇在身后,走出了家门,最后见到的父亲的背影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沦为孤儿的那一刻,少女的心中不无怨恨,但此刻她似乎又能隐约有些理解父亲的想法。

“你的父亲是一位正义英雄。”

“如今该轮到我们报答他了。”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都会照顾好你的。”

村里的长辈们诚心诚意地照顾好孤身一人的少女。

这是对为村庄战死的“正义英雄”的最起码的礼遇。

在少女看来,这样的父亲比任何人都值得令自己骄傲。

她开始坚定地相信,所谓正义就是能如此这般深深打动所有人的价值。

她也深信不疑,父亲既是正义英雄,也定会化作夜空中的星星。

少女在不久前刚找到一颗新星,为此激动万分,她心潮澎湃地暗忖着那颗星是否就是父亲之星,便苦苦等待着日落的到来。

不久后晚霞消散,点点繁星缀亮了深蓝色的夜空,少女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卟嗡!卟嗡!”

这打破沉寂的号角声不是其他,正是魔族入侵的警报声。

几年前少女便听过这号角声,此刻自然记忆犹新。

父亲是在那日战死的,这号角声叫人想忘也忘不掉。

见震耳欲聋的号角声持续不断,少女似是有些眩晕般打了个踉跄。

雪上加霜的是,儿时便患上的贫血使得此刻的她更加直不起身子来。

可毕竟眼下形势逼人,她猛烈地晃动着脑袋,强行振作起来,直起身子后便朝村庄奔去。

等到她急急忙忙赶到村庄时,那里已是一片狼藉。

村里的自卫队队员们正面对着块头足有人两三倍的身披厚重铠甲的哥布林,只为争取时间。

身边人头攒动,巨大的人流正飞奔逃难。

呛人的浓烟之中,身形庞大的哥布林挥舞巨剑,一把就砍倒了三四个人,刺耳的尖叫声随之响起。

少女迅速环顾四周,向没有魔族身影的黑暗处奔去。

人头攒动之处必是魔族的目标,少女此举无非是生存本能,心想着或许走这里会更好一些。

然而没过多久,少女的脚步便停在了某间孤零零的小木屋前。

此刻那身形庞大的哥布林正站在少女的面前。

对上敌方充血的一双眼,少女便感受到了席卷全身的恐惧,那一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少女的一双脚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手牢牢抓住了一般,死死地钉在了地上,迟迟抬不起脚步。

少女完全吓破了胆,连叫都叫不出来。

只能在心底里渴望出现童话里的英雄……不,不管是谁都好,少女迫切祈祷能有人来救救自己。

哥布林面色可怖,一脸的得意忘形,只见他迈开步伐向少女一步步走来。

那听来可怖的粗重呼吸声越来越重,也预示着少女渐渐逼近死亡。

正当少女以为自己大限将至时。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眸望向天空,便见父亲之星还在那里,可却冷漠地一动不动,依然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这时,哥布林已来到了少女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正当那哥布林举起巨大的斧头想要向少女劈下去之际,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那团原以为是夜空中星星的光晕越变越大,越来越靠近,向哥布林飞去。

光晕碰触到哥布林身体的那一刻便爆发出一阵轰鸣,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

很快那哥布林便爆发出一阵快要窒息的怒吼,在一阵呛人的烟雾下轰然倒下。

少女抱着怀疑的态度抬头望向夜空中的父亲之星,可那颗星星依然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女再次低头望向面前,便看到了某个中年女人的背影。

难道打倒哥布林的人就是她?

淡淡的月光撒在女人一头深蓝色的头发上,发丝随风飘扬。

她戴着魔法师会戴的那种帽檐巨大的灰色尖顶帽,手上有珠子状的飘浮物在自转,同时反射出月光。

少女一时误以为是童话书里才会看到的英雄从书里穿了出来,傻愣愣地看了许久。

她的心扑通直跳,总觉得这一切不是现实。

多亏了这位神秘英雄,她这辈子第一次难以抑制那种流淌在浑身上下的战栗感。

少女遇到了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正义英雄,顿时心潮澎湃起来,甚至能亲耳听到自己脉搏的跳动。

只见那传奇人物慢慢转过头来望向少女,开口说道:“幸好还能赶上。”

这个看到自己平安无事就放下心来的正义英雄到底是何方神圣?

少女开始好奇起英雄的身份。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露西亚,是个魔法师,大家称我为‘黎明的魔女’。”

少女惊讶于黎明的魔女的自我介绍,下意识地猛吸一口气,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就是奇谈中每个黎明都会偷走所有星星的主角——黎明的魔女。

格外喜欢星星的少女得知自己是被最怕的人所救,一时目瞪口呆。

更何况其实这个魔女是个实力惊人的大英雄,这个事实更令人难以不震惊。

望着难掩惊讶的少女,那个名叫露西亚的女人伸出了手。

“你可愿跟我走?孩子?”

可能是一下子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少女的脑子里乱成了浆糊。

但少女刚刚才亲眼见证了战争的真实残酷,便莫名地生出了一股信任,觉得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身边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那个女人的一张脸被巨大的帽子遮住了,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她嘴角淡淡的微笑明明给人一种体贴又温暖的感觉。

少女似是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所吸引,一下子牵住了那女人的手。

那只手就像是少女在梦中见到过的母亲的手,一如春日里的清风一般温暖。

“我叫晨。”

森林深处有一处露西亚的藏身之地。

小木屋里堆满了书,摆放着各种魔法用具的搁板下是一个壁炉,里面正燃烧着暖乎乎的柴火。

晨便在那里接受着露西亚的照顾,开始了全新的日常生活。

虽说想要适应陌生环境绝不容易,但只要能遵守露西亚定下的几条规矩,其实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第一,未经露西亚的允许不得离开森林。”

“第二,要提防陌生人。”

“第三,不许随意碰触小木屋里的物品。”

晨以为规矩很简单,自己完全可以遵守。

而问题实则出在了其他地方。

晨一直以为露西亚是英雄,便想要向她核实。

可神秘魔女露西亚似是完全不懂少女的心思,总是用些捉摸不透的话来回避少女的问题。

这一日为了确认露西亚的英雄身份,晨又再次提出了话题。

“那天的你该怎么形容呢?啊,就像是从天而降的英雄,强大到惊人的地步,正义感十足。”

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可在少女的脑海里,那日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般历历在目。

“看来是你搞错了吧,我既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也并不正义,更不是什么英雄。”

“怎么可能呢?是你救了我啊,我已故的父亲也是救了村庄的英雄,村里人总是敬我父亲是英雄,所以对我来说你也是英雄,‘正义英雄’。”

听闻晨此言,露西亚大大地叹了口气,沉思许久后开口说道:“我离真理太远了,正因为此,才不是你想的那种英雄。”

露西亚总是会用这种含糊其辞的隐喻方式作答。

晨渐渐开始对这些捉摸不透的词汇产生了好奇。

“真理?那是什么?”

面对晨的提问,露西亚伸出手指指了指空中的什么东西。

便见泛着蓝光的文字顺着露西亚的指尖勾勒而出,如星星般闪烁后渐渐淡去了光泽,消失了踪迹。

“不好说……硬要形容的话,应该说是类似于‘天体符文’的某样东西吧?”

面对如此生疏的话题,晨一脸不开心地回答道:“我一点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你说自己离真理太远又是什么意思?”

见晨又再次提出问题,露西亚微笑着回答道:“就是说我还太过弱小,不配谈什么正义。我虽救了你,可我并没能救下除你之外的其他人嘛?”

露西亚意味不明的提问让晨一时慌了手脚,甚至忘了作答。

而露西亚还在继续解释着。

“倘若我真是你口中的‘正义英雄’,就该救下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可我并没能做到。我选择救你,而放弃了其他人,所以我的出手救人不能被夸大为‘正义’,那不过是选择的结果而已。”

正因为人类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所以才不得不拼尽全力救下眼前的那一个人。

而同时,也还有其他人在迫切渴望着救赎,在等待着奄奄一息。

有能者所背负的责任便和这艰难的选择息息相关。

“该救谁”其实就等同于“该放弃谁”。

当然,直到过去很久之后,年幼的孩子才能明了其中的深意。

现实就是晨的提问每每如此,很难从露西亚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晨只觉得露西亚是不够坦诚或不好意思才这么说的。

因为她早就在心中认定露西亚就是英雄。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的这份笃定并不是毫无道理,而是来自于露西亚对自己的精心照料。

晨先天患有低血压,露西亚碰巧得知此事后,便火速找来了一些闻所未闻的药材。

小孩子自然不可能喜欢这些药材,可她心里知道,这是露西亚对自己的诚意。

可能是受了药效的影响,有时晨会彻夜难眠,这时露西亚便会坐在她的床边给她讲从前的故事。

“你是睡不着吗?不如伴着从前的故事入眠吧?”

露西亚所讲的故事并不是晨心中期待的童话之类的故事,主要都是裁决者和猎巫之类的古老奇谈。

听到故事的主体有违自己的期望,心中本该有所失望,可故事的内容足以激起孩子的好奇心,晨每天都翘首以盼着讲故事的时间。

当然,毕竟是奇谈,偶尔也会有吓人的内容,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问题。

毕竟晨的身边有露西亚陪伴,一个可靠到远超奇谈可怕程度的狠角色。

晨在露西亚的精心照拂下感受到了英雄的风采。

对方不仅救下了无父无母的自己,甚至还倾其所有,诚心诚意地照顾自己,这不免让晨感动不已。

她开始坚定不移地相信,露西亚一定也和已故的父亲一样是个英雄。

然后她便开始憧憬露西亚,梦想着能够成为和露西亚一样的英雄。

所以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晨开始对露西亚的符文魔法感兴趣。

她还会将露西亚用过的文字形状记下来,试着用树枝在地上比划。

露西亚一开始不以为然,后来渐渐地开始留心观察起窗外的这幅景象。

惊人的是地面上的文字闪烁出短暂的蓝光。

这一幕让露西亚大为震惊,直接奔出了小木屋。

“晨,你这个行为太危险了,以后可不许你这样胡来。”

“你说的胡来是指?”

“就是你刚才画下的符文,在文字形状里注入魔力就能触发魔法。”

“这么说……我刚刚是召唤出了魔法吗?”

晨真心为自己第一次展露出的魔法天赋而感到开心。

一想到自己搞不好潜藏着惊人的力量,她便振奋不已,期待自己能变得像偶像露西亚一样。

但还没等晨期待过瘾,露西亚就再次强调起了符文魔法的危险性。

“晨, 使用符文魔法极其危险,因为这就表示要成为魔女,成为裁决者的目标。千万不可轻易模仿,明白了吧?”

裁决者的猎巫行动是晨每晚的睡前故事之一,自然早就烂熟于心。

虽然露西亚表面上尽可能保持冷静,但晨完全能够明白这件事有多危险。

可对她来说,露西亚就是大英雄,她并不想承认露西亚只是个魔女。

“露西亚,你不是魔女,是你救了我,你的符文魔法一定也是正义的。”

晨一心想要成为像露西亚一样的英雄,所以便需要符文魔法的力量。

“我也想像你一样变得很强大,像你一样成为正义英雄!请你教教我,我想学符文魔法。”

年轻的孩子眨巴着一双眼睛,眼神里满是渴望,露西亚自然没办法视而不见。

虽然露西亚没有开口,但还是流露出了担心和忧虑的情绪。

“不行,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最终露西亚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晨的请求。

晨感觉自己的英雄之路就此被封死,沮丧不已,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停地嚎啕大哭起来。

没想到整整一天过去了,小小少女却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很难固执到忍住饥饿与口渴,可她却看起来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露西亚为此又苦恼了一天半的时间。

最终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我认输,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毕竟浪费你的天赋也未免可惜。不过你要记住,只有你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方才还窝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晨瞬时活蹦乱跳起来,用全身在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之情。

自那天之后,增加的功课就成了林中小木屋生活的活力源泉。

那便是“符文魔法课”。

“像你上次那样运用魔力刻下符文,被称作‘刻印魔力’。”

“刻印魔力, 刻印魔力……”

今天魔法课也依然进行得如火如荼。

为了记下第一次听到的生疏概念,晨默念了两三遍。

然后像个小孩子般提出了天真烂漫的问题。

“这么说,得提前备好足够多刻印好的符文才能在战斗中占据上风吧。”

“这个嘛……这样一来不仅会占据较大体积,而且也会增加负重吧?”

晨想象着一摇一晃背着一大包符文战斗的模样,随后猛烈地摇了摇头。看到这一幕,露西亚微笑着说道:“为了消除这种物理层面的制约,存在一种名为‘星穹之珠’的东西。”

“星穹之珠?”

所谓星穹之珠,就是飘浮在露西亚身旁的珠状物。

这种飘浮物是用于刻印和存放符文的存储媒介,只要持有者拥有足够的魔力,完全可以刻印和存放十个甚至二十个符文。

更何况只要魔力够充盈,所存放的符文便可不受时间和地点的限制,随时使用。

当然星穹之珠也并非只有优点。

“星穹之珠会与你的魔力相连接,然后要一直凭借持有者的魔力驱动;持有者须得不断为其提供魔力,操控起来并不容易。”

“魔力……连接……”

晨点了点头,开始专注精神进行魔力连接。

小木屋里一阵沉寂,仿佛时间就此停止了一般。

晨依照露西亚的建议,闭上双眼,慢慢地释放魔力,摸索着星穹之珠。

当魔力连上了肉眼看不见的结扣时,星穹之珠便渐渐飘浮了起来。

“哇!露西亚!你看到了吗?星穹之珠飘浮起来了!”

“恭喜你,晨。”

露西亚对欢欣雀跃的晨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这时,飘浮在空中的星穹之珠渐渐失去了力量,落在了桌子上。

“啊?”

方才还开心不已的晨很快就欲哭无泪起来。

露西亚拍了拍晨失落的肩膀,轻声安慰起来,并鼓励她还可以重新尝试。

飘浮物就这样上上下下来回了数十次,那一天的课程一直到深夜才结束。

筋疲力尽的晨趴在桌子上蒙头大睡,足以看出今天的课程有多累。

露西亚生怕吵醒小小少女,小心翼翼地将毯子盖在了她的肩头。

酷暑渐渐消散,转眼便入了秋。

露西亚时不时也会到林外。

毕竟想要在森林中自给自足还多有困难,露西亚会走访附近的领地寻找所需要的生活物资。

晨也想要跟着一同前往,但露西亚却一口回绝说留在林中才更安全。

最终孤身一人留在小木屋内的晨便试着操控星穹之珠和练习符文魔法来打发时间。

可渐渐晨便觉得无聊,便向离小木屋稍微有些距离的村庄旧址处的井边走去。

平时自己也时不时会来这里散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那一日却与平日有些不同。

这一刻晨在井边感受到了别人的痕迹。

“我明明将水桶捞上来了啊……怎么又进去了?难道是露西亚……”

晨暗自嘀咕起来。

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时背后便有一阵声音传来。

“啊,抱歉,我用完之后忘了捞上来了。”

听到女人的声音,晨迅速转过身去,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对面这个女人看上去大概比晨大六七岁的样子。

“居然还能在这里碰见人,我叫莱拉。”

“我叫晨。”

二人都是素未谋面。

便自报家门走个过场,之后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那个自称莱拉的女人。

“难道你住在这里吗?”

晨摇了摇头。

她还记得露西亚曾叮嘱过自己提防陌生人。

面对陌生人,自然是要隐瞒藏身之处的。

“嗯,我就知道,这里是我儿时生活过的村庄。”

一片沦为废墟的村庄以及废墟之上的幸存者。

晨莫名产生了共情。

“这里是怎么变成废墟的?”

“这里原先聚集着刀耕火种的百姓,人们选择在此定居都有自己的故事,这其中还有一位魔女,最终大家因为窝藏魔女全都丧了命。”

魔女,难道她说的是露西亚?

晨抑制不住内心的怦怦乱跳。

“竟然发生过这种事……”

晨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

“啊,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都能理解了。”

莱拉表示自己现在已经没事了,露出了一个微笑。

而她身后那处老房子的旧址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花。

恐怕是到了某人的忌日,她才会来此地吊唁。

“我也曾……因为战争而失去故土。”

“这样啊,真是遗憾,像我们这种处境的人居然有这么多……”

彼此产生共情的两个人互相安慰起来。

一段简短的沟通后,二人察觉到彼此之间形成了某种微妙的纽带。

晨长大的这段日子里,从未有机会结交同龄朋友,莱拉对她而言犹如久旱逢甘露。

“女神慈悲为怀,正是因为有祂的祝福,才赐予了我们繁荣的历史。”

莱拉从事着侍奉女神的工作。

为了活下去,孤苦无依的孤儿经常会选择皈依宗教,晨便也没有多问。

不知不觉间,金黄色的晚霞渐渐消散。

“我得回去了,你要怎么走?”

“没事的,我家离这里不远。”

“好吧,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愿女神的庇护与你同在,有缘再见。”

“一路好走,莱拉。”

正要转身之际,莱拉猛地转过头来,似是想起了什么。

“每年今日我都会来这里。”

将偶然变成必然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提前约定。

约好每年在这里重逢的二人就此踏上了各自的路。

回到小木屋时,晨远远地便看见露西亚双手拿满了东西。

见露西亚露出欣喜之色,晨猛地一惊,生怕暴露了自己今天见到莱拉一事。

因为自己违背了与露西亚的约定之一——“要提防陌生人”。

“我最好还是对露西亚保密吧。”

晨如此想着,很快便展露笑颜,一边挥着手一边向露西亚跑去。

-

就这样,几年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晨的个子一天比一天高,施展符文魔法的手艺也日臻成熟。

这一天上完课的露西亚一如往常般准备外出。

始终羡慕露西亚能外出的晨只能一脸不开心地坐在桌前,毫无意义地上下移动着星穹之珠。

这时露西亚的一句话让处于半懵状态的晨一下子清醒过来。

“今天我们一起去吧。”

“真的吗?”

晨终于又开心得像个孩子一般。

也不知这么些年没见,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一想到能亲眼见到从前莱拉时不时为自己讲述的外面的世界,晨就抑制不住激动之情。

她小心翼翼地想象着街头生机勃勃的景象,穿戴好黑披风,便同露西亚一起踏上了森林之路。

这一天格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潺潺的水流声在晨耳中都美妙得彷如。

晨一边哼着歌一边跟在露西亚的身后,来到了衔接森林与领地的地下通道的门口。

她们必须穿过这道内部黑暗潮湿,散发着腐臭味,一点都不见光的地方。

露西亚似是早已司空见惯般弯下腰走进逼仄的通道之中。

晨也不得不直面一时被自己忘记的现实。

这算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到露西亚口中令人担忧的魔女生活的困境。

昏暗的通道内部复杂得有如迷宫。

满是青苔的天花板上到处是裂缝,而裂缝中还不断有水滴滴落,响彻通道的滴水能让人大致猜测出这昏暗空间的大小。

二人就这样走了一段路,便渐渐感觉到了有些亮光。

通道的尽头是不见天日的昏暗小巷。

刚一到地方,露西亚便开始和等在那里的黑市商人交易起来。

物物交换。

露西亚递上刻印好的符文,黑市商人则颇为熟稔地掏出了一袋露西亚提前请他备好的生活必需品。

晨早就了解得非常详尽。

符文魔法受到神庭的严格管控,是无法进行正常交易的。

可是亲眼看到这一切,还是抑制不住胸口涌上的那股莫名的惆怅。

晨转过头去,便看到小巷那边洒下金灿灿阳光的街道。

不过隔着一道缝隙,那些享受幸福日常的普通人的微笑便和箱子里自己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要穿过一条小巷,她便能融入普通人中生活,可她办不到。

一想到这冰冷的现实日后还将继续,她就更觉无力。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沉重的声音。

便见一群黑市商人围在倒地的男人周围。

男人看起来吓坏了,围着他的那群人正强势地威胁着他。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竟敢举报我?”

“额,没有!不是我干的!”

“看来光靠动嘴皮子是不行!”

见其中一个黑市商人用脚猛踹那个倒地的男人,周围其他同伙也都开始拿脚踹了起来。

倒地的男人痛苦地尖叫出声,整个将身子蜷缩了起来。

见这群人脚下的动作不见减弱,晨渐渐看不下去了。

“保护弱者是强者的责任。”

父亲那句话在晨的心口震荡。

晨向露西亚望去,二人四目相对。

露西亚似是方才就一直在观察着晨。

可露西亚为何始终毫无动作?

就在晨实在看不下去,打算出手之际,露西亚似是等待多时般制止了她。

“不要轻易出头。”

“可是……”

“并不是所有人都甘愿接受魔女的帮助,你也知道接受过魔女帮助的人会是什么下场的啊?”

晨猛然想起露西亚每晚都给自己讲的猎巫的故事。

神庭的裁决者会残忍杀害魔女的家人和朋友,甚至还会杀害那些接受过魔女帮助的人。

一想到那可怕的故事可能会变为现实,晨一时吓得不敢轻易出面。

好一阵子后,那群黑市商人才消失了身影。

瘫倒在地的男人似乎被打断了骨头,已经没法正常走路,他好不容易支起身子,来回瞥了瞥晨和露西亚,才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弱者惨遭蹂躏的凄凉背影让晨觉得对方好像在埋怨自己。

晨就这样呆愣地望着,始终移不开视线。许久露西亚才说道:“我们回去吧?”

那天晚上,晨回到了小木屋后依然久久不能入睡。

那条昏暗潮湿的通道,那场非法交易,看见不义之举也必须隐忍的现实,以及未能守护弱者的强者。

所有现实的不合理扰得她脑子里一团乱,让她痛苦难安。

而露西亚似乎早就适应了这一切,一副旁观者的态度也在她的脑海里久久不能忘怀。

一方面她能够理解自己憧憬多年的英雄展现出了有违自己预期的一面,另一方面却还是没法不去介意。

-

挥别那天苦涩的记忆,不知不觉间晨又度过了几个月平凡的时光。

晨猛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日历,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

今天是约好要和莱拉见面的日子。

这几年,二人一直都在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重逢。

她和莱拉的见面仿佛变成了例行活动,对她来说始终是愉悦的、崭新的。

虽然莱拉和自己处境相似,但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莱拉为自己讲述的那些故事听来是那么的趣味横生。

可是那一天,莱拉看起来与往日有着明显的不同。

她并没有穿着往日里的常服,而是一身耀眼的银灰色铠甲。

“你来啦,我一直在等你。”

“莱拉,这是怎么了?你这身铠甲……”

面对晨诧异的提问,莱拉回答道。

“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心心念念的裁决者。”

晨一时慌了神。

没想到莱拉口中的侍奉神竟然就是“裁决者”的工作……

更何况莱拉还是被裁决者害死双亲的受害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恭、恭喜你啊,莱拉。你竟然当上裁决者了……坦白说我有点吃惊呢,哈哈……”

“嗯?为什么?”

见晨的反应有些尴尬,莱拉略显诧异。

晨只是站着,静静地望着莱拉身后那些献给故人的花。

“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问我怎么会成为杀死父母的仇人——裁决者的?”

莱拉似乎对晨很是了解,一眼就看穿了晨的想法。

晨心想着或许莱拉此举另有内情。

“我在接受女神教诲时顿悟了,将罪恶转移到我那善良父母身上的瘟疫一般的存在才是真正的恶,我不会再让其他人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了。”

转移罪恶的瘟疫一样的存在,指的就是魔女。

莱拉想说的是害死自己父母的是出现在村庄里的魔女。

于她而言,那天的不幸全都是因魔女而起。

“今日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给父母献花,但其实我还有任务在身。”

“你指的任务是……”

这时,莱拉拔出剑来,剑尖直指晨的喉咙。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晨根本来不及反抗。

只能扬起下巴,呆立当场。

“晨……为什么?我能从你身上感受到魔女气息?每年我们重逢时那气息就更盛,你到底是什么人?”

“莱、莱拉……”

“也对,说来很奇怪吧?住在这种森林里的少女定然不会普通吧?”

晨能感受到她的疯狂。

面对她如此冷漠的提问,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魔女气息越来越盛,就意味着晨的符文魔法越来越强。

不知不觉间,晨身上也散发出了与露西亚相当的气息。

而当莱拉察觉到这一切时,便也是晨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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