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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贺履茫然失神,反复想要理清思绪,始终无可奈何,只能惆怅的再度躺下。

躺在榻上,大贺履仍旧想不明白,心底这股莫名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前自己最担心的,也不过是襄阳城。

其次,就是不知去了何处的三子,大贺楚材。

这大贺楚材乃大贺部的麒麟儿,天纵之才,与其说是担心,倒不如说是关心他又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自是不必多提。

而这襄阳城固若金汤,已经稳稳守住了一年,比他预计的更长。

以目前的城防,以及蒲前部的大军出动来看,再拖上几年,不成问题。

大贺履算了算,比之去年,又长一岁,已是七十有七。

这已经是当今世上,有数的长寿。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襄阳城,先亡的那个,应该是自己。

回顾着自己这一生,大贺履觉得,还挺波澜壮阔的。

早年跟着汗王四处征战,还成为少数在汉地之中,极为得人心的东胡人。

哪怕汉军到了荆州,襄阳城之中的汉人,也没有太多的动荡。

虽然一直担任着襄阳郡郡守,没能再往上升升。

但身后的大贺部,却从一个小小的部族,成了一个颇有威望的部族。

在石周曷部之中,也算是潜力无限了。

三个儿子都有才能,老大在成都,颇受汗王重用。

老二跟随在自己身边,在匠造一道上有些天赋,而且做事四平八稳。

老三大贺楚材,更是大贺部的麒麟儿,天纵之才。

不仅是当年制止了汗王屠城,保下襄阳军民性命,如今襄阳城能守住,更是皆赖其功。

要不是大贺楚材献计,割取荆北诸县,将蒲前部引入局中,又以招安之计,协助蒲前部平定归义军,牵制住了汉帝。

襄阳城只怕,很快就会迎来汉帝的猛攻。

对上那等人物,大贺履自忖,并没有多大把握。

可现在呢?

襄阳城固若金汤,石周曷部汗王大肆加赏,族中众人也是极为叹服,乃至于,成了整个石周曷部,在荆州唯一的倚仗。

再加上早年的英勇战绩。

纵然这时候寿数终尽,也能上史书吧?

不过,也就是想到这里的时候,大贺履陡然发现了问题。

老三大贺楚材在让蒲前部入局,提出三族联合之后,后续还有针对襄阳城的局部布置。

其一,是找准机会向汉军送出血书,让襄阳城进退更为自如,同时不断延缓汉军的攻势。

其二,是以周方圆为将,与汉军周旋,骚扰后方。

其三,是劝诱休屠弼,让休屠弼重新回归石周曷部之中。

这三条,他其实都没做到位。

血书虽然写了,还花了巨大代价,气血虚弱了好一阵子,但一直没找着机会送出去。

周方圆虽然确实是在和汉军后方骚扰,但和李景绩打的那叫一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真就除了你来我往之外,对汉军的补给线,没有半点影响。

看模样倒像是两个人在互刷战绩,还挺默契。

这李景绩真是出息了,不仅夺了江陵,还让周方圆这种上将奈何不得。

至于劝诱休屠弼.

这是大贺履一直在做的事情,但休屠弼的态度很是暧昧,一直没有给个准话。

虽说好像在汉军之中,受了点排挤,但混的还行,迟迟没什么消息。

不过,事到如今,襄阳的各种工事都已经修缮完毕,还有投石砲相助。

还想这些,未免多余。

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初大贺楚材定下这三条布置的时候,想来也不会料到,汉帝会亲自去往汝南,而对襄阳城不闻不问。

大贺履也只能感叹,汉帝当初竟然有如此胆色与魄力,竟能孤身入汝南,而且还真让他干成了事。

只能说,幸好汉帝去的是汝南郡,打的是汝南城!

“父亲!”

屋外喊声忽然响起,引得大贺履心下一惊。

待看到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二大贺木材,捧着一支鲲烛走来,这才松了口气。

大贺履往枕头下看了眼,枕下是伴他征战多年的马刀。

自己还是懈怠了,换做去岁临战时,只怕第一时间就已经抽刀,今日竟是没反应过来:

“你来所为何事?”

大贺木材面无表情,鲲烛映照下阴沉沉的脸,还有几分渗人:

“父亲,我听见这边房中有动静,便来查探一番。”

大贺履点了点头,不是什么要事就好。

刚才的忽然惊醒,着实让他有些心绪不宁,就怕出什么意外:

“无事,我儿不必担心。”

“是。”

大贺木材举着鲲烛,听得无事,便小声一应,轻声轻脚就要离开。

“几时了?”

大贺履看着儿子的背影,有些出神,兴许是觉得身边有人,要更安心一些,不由得多唤了一声。

“丑时过半。”

大贺木材好像是猜到了老父亲的心思,复又低声相对:

“父亲,城中无事,无须忧心,孩儿又对投石砲多加改造,汉军就算攻城,只凭着这投石砲之利,至少也能守到年关。”

大贺履微微一怔,自己的心事,这般明显吗?

“放松不得,近些日子,为父总觉得心里有事。”

“你先与为父打一盆水来。”

大贺木材连忙出去端来一盆热水,又递上帕巾。

大贺履直接将脑袋浸入盆中,狠狠浸了几息时间,方才抬起头来,带起一阵水花。

一边擦拭,一边叹气,但心中那种不宁的感觉,似乎好了些许。

大贺木材望着自家举止着实不太对劲的父亲,忍不住问道:

“父亲这是为何?”

“汉帝过了淯水。”

大贺履将巾帕在脸上,呼吸着里头残余的几丝热气,迟迟没有移开手,声音有些模糊:

“荆州危矣!”

大贺木材听罢,神色犹疑,显得欲言又止。

“都说知子莫若父,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

大贺履仍旧没有放下巾帕,虽然看不见大贺木材的神情,但心知肚明:

“你是觉得靠着为父守城,有你三弟留下计策,再加上你那投石砲,便是新野、宛城全都陷落,襄阳城也能安然无恙,纵然是汉帝亲至,也束手无策?”

大贺木材怔了怔,点着头道:

“难道不是吗?”

“早前三弟也曾说过,那刘雉儿非为虎狼,有何惧之?”

“虽说起于一城之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也不过征战四年,大多凭借个人勇武、奇谋妙计、天时地利而胜”

大贺履摇头轻笑,放下了巾帕,随手扔入水盆之中:

“这还不够吗?”

“这有个人勇武,便能称之为猛将,有奇谋妙计,便可称之为智将,两者皆有,兼有天时地利,又得人心,难道还不够吗?”

大贺木材一时无言。

似乎是这样的。

纵然襄阳城能守住数月,乃至数年。

可数年之后呢?

可等到老父亲寿终正寝呢?

这襄阳城终有一天,还是会告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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