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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暗探低声道:

“是我。”

臧礼回头一望,见着来人。

此人原本是跟他一起在泰山当流寇的盗匪。

尤其擅长偷鸡摸狗,身子格外轻便,轻松一跃就能上梁。

他被收编之后,这个暗探也跟着一同投靠了蒲前部。

后来被蒲前光发掘,引以为心腹,平日里就干着这些暗地里的黑活儿。

臧礼见到这暗探,便知晓其来意,立即起身,关上了窗户,拉上帘帐,同时低声道:

“现在西平县中有些动荡,只是我并无确认消息的办法。”

“在确定之前,不好给蒲前光将军传递信息,而且附近巡夜的士卒格外之多,我也不太方便。”

与此同时,臧礼却在纸上写起了字。

暗探眼神不断闪动,在桌案上的纸张上转来转去:

“只有这些?”

“怕是还不够。”

“我听说刘雉儿收降了大量我军士卒,臧大哥有没有把握让他们发起叛乱?”

“这样配合蒲前将军的大军攻城,里应外合,轻松便可拿下西平县。”

虽说不少人的想法,都是围困西平县。

但这员暗探,知道蒲前光的一些计划,又在看了臧礼提供的情报后,心中便有一些较为勇敢的想法。

臧礼继续写写画画,其实他现在已经完全投汉了。

从那些投降的东胡士卒中,就可以看出,汉帝极有识人之明,一眼便能看出其人心性品质。

已经有不少蹲过大牢的降卒,被割了脑袋。

臧礼亲自去看过。

他作为东胡的将军,自然知道,其中一部分是蒲前部的死忠。

有一些,甚至直接就是蒲前部的族人,或是和蒲前部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人,自然不会真心投靠。

至于另外的一些,没有太多征兆,平日也是看着也平平,抗汉意志不强的降卒。

臧礼原本还以为,这部分人,汉帝只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而感到有些心寒。

没想到稍加拷打之后,还真踏马是一心为了东胡的忠勇之士。

死得好啊!

在这般的洞悉人心之下,降卒已经被收编了个七七八八。

里头根本没几个死忠。

他臧礼如果想要做什么,根本成不了事。

甚至臧礼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怕都被汉帝监控着。

对他心里的什么想法,了若指掌。

所以臧礼现在也很干脆。

爷投汉了!

就算之后汉帝真要派他回到东胡军中,做谍中谍,他也认了。

他就是汉人,他就是汉臣,不改了!

不是他不忠于蒲前永固,对不起蒲前永固的知遇之恩。

实在是双方能力有差距啊!

他这要不完全忠于汉室,只怕第二天就被看穿了,哪有什么苦肉计,完全是送上门的下饭菜!

所以臧礼现在,也是一心为大汉做事,不断忽悠着暗探。

他很清楚,西平县其实最怕的是围城,毕竟屯粮有限。

如果能让蒲前光率领大军来攻,反倒才能乱中取胜,有一定机会。

再不济,城破了还能跑嘛!

臧礼特意留意过,汉帝的驴车,是可以载人。

自己跟着驴车一起溜,哪怕东胡大军层层包围,也是能够跑掉的。

因而,这位暗探无比英勇的想法,正和了他的利益。

暗探仍旧觉得臧礼是自己人,于是继续大着胆子道:

“现在那刘雉儿的注意力,应该都在城外的大军上。”

“城内的降卒,无论是为了生路,还是考虑自己的出身,都应该有不少意动之人。”

“只需要臧大哥抓住机会,振臂一呼,便能里应外合起事。”

臧礼点了点头。

那些三心二意的,确实挺多。

所以最近蹲完大牢之后被噶掉的,也挺多。

不过他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特意退让一步,面露忧色道:

“可他们都被收缴了兵刃,几乎没有战斗力啊!”

暗探却道:

“何需如此麻烦!”

“那些归义军士卒,都是农人,能有几分战阵经验?”

“而且我军一旦大举攻城,那些甲胄齐全的士卒,必然会登上城头抵抗。”

“余下留在城中的,又还剩多少人?甲胄齐全,精干勇武的,又有几人?”

“虽说都是些降卒,但也是经历了正规训练的将士。”

“有臧大哥带领,必然能成事。”

臧礼不得不承认,暗探的分析能力很不错。

乃至于王略提前施展的苦肉计,也不错。

如果他真的一心归属于蒲前部,这么一来,很容易成事。

里应外合之下,西平县十有八九就被攻破了,汉帝只能被驱赶出汝南,驾着驴车跑路。

可惜,你臧大哥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汉臣了。

跟着汉帝多好啊,现在及时投靠,指不定还能混个复国之功呢!

不过臧礼仍旧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表露的太明显,继续诱导道:

“可时间不好确定。”

“虽然我已经投降,但汉帝仍旧心有疑虑,毕竟之前已经经历过魏成宪反复。”

“我能知道的情报有限,只靠你从中联络,必然会有延迟,很难里应外合之下,同时发难。”

暗探冷峻的脸上泛起微笑,道:

“这又有何难,若是要里应外合,时间就不能拖太久。”

“拖的越久,臧大哥和其他将士们暴露的可能性,便越大。”

“蒲前将军也是这么个想法,如果要攻,便尽快,时日必然在三日之内。”

“三日之内,最早就是明天,若是看见西南方向有三丛烽火,便是我军全力攻城。”

“臧大哥可立即行动。”

臧礼面露犹豫之色,道:

“你可以代蒲前将军决定吗?”

“毕竟只是围城的话.”

暗探露出坚定的神色:

“蒲前将军已让我全权决定,此事应当不难。”

“再说了,臧将军看见了烽火再行动,平日里隐着便是。”

“纵然蒲前将军决定按兵不动,臧将军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干咱们这行的,不能光靠消息,还要在分析的同时,随机应变。”

“现在我的判断,便是里应外合,必然有机可乘。”

“只要臧将军和那些降卒能有一番作为,那以城内归义军兵力,绝对不足以抵挡我部大军。”

臧礼做出一副极为谨慎的模样,思虑再三,才应道:

“好。”

暗探望了臧礼一眼,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这事儿要能成,他可得居头功!

能以这种内应方式破城,还是破的由那刘雉儿驻守的城池,可不一般啊!

他稳了一手激动的情绪,淡淡道:

“我这就去告知蒲前将军,臧大哥万万要保护好自己!”

臧礼等着暗探离去,又陷入了沉思,想着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将这件事告诉给皇帝。

其实他反水,对战局的影响,也不算太大。

不过肯定能在蒲前光发动总攻的时候,做出一定防备,再暗算一手。

比如那至今让他存有心理阴影的留客桩。

那么个庞然大物,趁着蒲前光大军来攻的时候,直接施展开来。

能造成多大杀伤?!

对城内的各种资源,也有一定的调配作用。

能将有限的守城资源,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这也算是一番功绩吧?”

铁了心投靠汉室之后,臧礼也在考虑着怎么建功立业。

至于转过头来直接对付东胡人,对旧主下手。

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作为前泰山贼寇,道德底线是很低的。

再说了,那四十军杖他也是实打实忍下了,屁股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呢!

什么,你说汉帝也让人打了他四十军杖?

那打的没问题啊!

打的好啊!

他之前投靠东胡,为蒲前部做事,就是该打!

“臧将军做的不错。”

忽然又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臧礼猛然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暗探还没走?

却见得刘恪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孝子,刘恪对桓帝的【惯偷】天命,也是有一定应用的。

反正他治理西平县不如吕奉父,练兵也不如种轩。

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就索性挨家挨户串串门。

万一从哪家哪户搜罗到了私通东胡人的书信,这不就又能抄家了么!

西平县就又多了一批存粮,甚至还有金银可以打造勋章,犒赏将士。

半路上发现了那个东胡暗探,他就一路跟着,一直到了臧礼府中。

就是那暗探的技术,着实不咋地,一直没发现他。

“陛、陛下.”

臧礼下意识的就想将桌案上的纸张收起,毕竟上面确实有一些布防信息,他写出来用以迷惑暗探。

虽说不知道皇帝怎么会突然出现,但如果一个解释不清,被皇帝误会了,事情可就大条了。

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汉忠良啊!

“都说了你做的很不错了。”

刘恪也是很诧异,本以为臧礼是诈降,没想到真降了。

看来大汉还是很得人心的,而且如果蒲前光主动来攻,确实能给当前的微妙局势,带来一定的转折。

“陛下.”

臧礼还想说什么,却被刘恪突然发难,抄起烛台砸在脑门。

刘恪的白板武力值着实不太行,偷袭的一敲之下,只是让臧礼有些迷糊。

第二下,才将之敲晕。

他熟练的将臧礼捆好,塞到榻下,又将桌案上的几张纸收好,准备找机会拿给吕奉父看看。

说实话,他当梁上君子,馋世家豪族的金银,只是一部分原因。

更多是想关注一下,被打完军杖之后的臧礼,会如何行事。

如果臧礼是诈降,就能激活吕奉父了,吕夫子揍起二五仔来,着实爽利。

可惜臧礼是真降,那没办法,只能暂且苦一苦臧礼,忽悠一番吕奉父了。

次日,城头。

“陛,陛下,这有点不妥吧?”

种轩战战兢兢地说。

“不妥?哪里不妥?”

刘恪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城头设宴,侍者小童忙不迭的送上酒肉。

一席酒宴就能保得一段城墙不失,简直太划算了。

而且格外激励士气。

两军交战,你们的老大在调兵遣将,我们的老大在吃肉喝酒,高下立判!

刘恪端着酒爵,抿了一小口道:

“之前收降他们时,你不是还不愿意嘛?”

“现在砍了,挂墙上,你又觉得不妥?”

种轩探出脑袋,望了眼城墙。

现在西平县城墙上,挂了好些个东胡降卒的尸体。

还都被扒了甲胄。

毕竟城中缺甲胄,这可都是能二次利用的珍品。

一个个尸体,全都一身单衣。

有的就像旗帜一样,竖在城头上,有的则是剩个脑袋,在城墙外悬着。

东胡人的辫发有一点好处,挂起来容易。

辫发散开,栓个砖头一搭,别提多稳当了。

这在刘恪当年唱的《狼居胥山行》里,可是东胡大可汗的待遇。

“可汗如太阳,高高挂天上。”

乞颜思烈最后都没享受到,便宜了他们。

这是种轩着实没想到的。

你要收编就全收了,你要砍人就全砍了。

哪能砍一半收一半?

哪能分得清楚?

这么砍,这么挂,只会让那些还活着的降卒,感到心寒啊!

都投降了你还杀?

而且现在城中的东胡降卒,是有着领袖的。

臧礼完全可以带领他们。

不过话说回来,这的确挺爽的。

而且大多数归义军将士,也这么认为。

他们这些农人专业的士卒,真就吃这一套,纯纯的乱杀。

东胡人欺负人,那就杀。

东胡人打他们,那就杀。

可不会想太多。

刘恪端坐在席间,叉着腿没个正形,大大咧咧的喝着酒,看着城头上的风景,若无其事地说道:

“小事而已。”

“城中那些降卒,朕都观察过,留下的全是忠心之人。”

“虽说不一定能立马上战场,但绝对不会反水。”

“这些仍旧心怀贰心的,该杀的,自然是杀了,不该杀的,真心投降的,自然也得留。”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朕从来都分得清。”

呃,这么理直气壮的?

种轩无语,也不知道皇帝哪里的自信,当真不会出事么?

不过两君臣并没有继续对话,因为远处出现了东胡人的身影。

蒲前光率部来攻了。

种轩皱了皱眉,现在降卒让城中有些混乱,着实不是个好的对敌良机。

不过东胡人已经来攻,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谏言道:

“还请陛下仍是如之前一般,让吕主薄在城中讲学,同时照顾一番那些降卒。”

“城中决不能出事,如若不然,东胡人里应外合,西平县只怕有失!”

“嗯。”

刘恪轻哼一声,摆了摆手:

“朕知道了,你去布防吧。”

随后他就唤来一员小卒,将臧礼昨夜的写写画画,递了出去:

“你将这些东西交给吕主薄,就说臧礼叛逃了。”

“是”

那小卒也是云里雾里,只能按吩咐做事,去往县衙之中。

不一会儿,蒲前光就率部来攻城。

他在得了暗探的情报之后,就立即准备动兵。

当然,以他的能耐,也不会轻易因为臧礼的一面之词,而动兵。

尽管臧礼的行事动作很真实,暗探也足够信得过。

蒲前光仍旧留了一些心眼。

直到看到城头上挂着一堆堆尸身、脑袋。

蒲前光才决定准备攻城,同时给臧礼制造机会。

毕竟事态已经很明显了,那刘雉儿虽然收降了大量东胡降卒,但并没有给与应有的信任。

反而大开杀戒。

这才多久?

距离这些人投降,也就几天的时间。

几天的时间,就算日夜观察,甚至加以重刑逼问,又能看出什么呢?

蒲前光认为,汉帝这么一通杀戮,是为了立威,威慑降卒,同时为归义军提一提士气,报报仇。

但毫无疑问,这个做法,有些意气用事了。

有恩无威,失之懦弱,有威无恩,使人疏远。

汉帝这么一通乱杀,威是立下了,但肯定会让降卒离心离德。

即使不敢出声发泄出来,心里也会疏远。

至于臧礼就更不用多说了,他带着人投降,手底下的人却被这么滥杀无辜,只会感到离心离德。

之前蒲前光还隐隐觉得,臧礼有一定可能,会假戏真做,真心归降大汉。

毕竟他本人就是汉人,而且老早前还是个贼寇,贼寇显然是没什么底线的。

而经过这番乱杀之后,蒲前光可以肯定,臧礼是自己人,绝对不会真心投靠汉室。

这番杀戮,只会让臧礼心寒。

暗探昨夜的计议,很有可能成功,甚至会因为这样的离心离德,让更多的降卒,参与到里应外合之中。

除非城墙上挂着的,全是蒲前部死忠。

汉帝全部杀对了。

但这根本不可能。

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

你当是这些降卒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吗?连睡觉喜欢摆出什么姿势都一清二楚?

两军初一交战,西平县上的守军士卒,便落入了下风。

蒲前光的兵马调度,远强于臧礼。

其手下兵马,也全都是精锐。

还有云梯、冲车这些比之飞梯,强出许多的攻城器械。

而且让刘恪都觉得有些难办。

这蒲前光当真不愧为一员良将,知道避虚就实,没臧礼那么头铁。

他所在那一处开着宴会的城墙,压根就没人来攻。

以至于除非直接将留客桩扔出去,不然都难以有什么发挥。

只能扔着少量的重门板,来威吓一番附近的东胡士卒。

但好在攻城终究是有难度的。

即便占据些许优势,蒲前光也不能直接率部,强行破城。

双方战至黄昏。

蒲前光见着双方士卒已然疲乏,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立即唤来亲信道:

“你去高处,点燃三丛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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