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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女人好奇地问:“她背着柴火去哪儿?白家的门已经过了。”

“去苗家,她在苗家生活了三个月,那个苗家儿媳妇要她偿还三个月吃住的费用……”

“苗家那个儿媳妇,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前面走着的男人猛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怒目切齿地骂着他们的女人:“吃饱撑的,闲的没事做是吗?老娘们在一起就会说三道四,乱嚼舌头根,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还有工夫议论别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骂提拎甩褂子……这天马上就冷了,山上的柴草不够抢,你们这帮臭娘们都不如一个孩子起得早。”

几个女人互相扯扯衣角,递了一个眼神,闭上了嘴巴。

苗简已接替了他父亲的工作,每天吃过早饭,背着手大摇大摆沿着大街走过,远远看着他的走姿很像苗先生,身上也穿着一件蓝色长褂,长褂很新,这是孙香香找裁缝铺子量身定做的。她本来想让她丈夫穿西服去学校工作,学校有规定,必须穿长袍,没办法,为了这份体面的工作,只能随乡入俗。

苗简已没有苗先生个子高,骨头架子也没有苗先生大,细瘦又矮小的身影,软绵无力,像是没睡好觉似的;头发梳的顺溜,不知抹了多少油,油光铮亮,没有阳光照在上面,也闪着玻璃花一样的碎光;刀削的脸颊,一个高挺的鼻梁直通额头,两条浓黑的眉毛重叠在鼻根上,忧心忡忡的样子;圆溜溜的眼珠子上戴着一副眼镜,那两个镜片上只有孙香香的影子。

苗简已有个性,一个自命不凡的性格,不只是因为他有一个人人羡慕的工作,是因为他在大城市上过学,并且成绩优异,还有一个漂亮又有钱的媳妇,这是他骄傲的资本,这也是他瞧不起邻里邻居的主要原因。

今儿,苗简已身穿他那件蓝大长衫,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往下一撩眼,衣襟下摆挂着几个灰不溜秋的泥点,弯腰拍打了几下;露出他腿上一条绸缎裤子,裤脚肥大,遮挡住了他一双不大的脚;脚上是白色的袜子,套在一双黑亮的皮鞋里。

站直身体,他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

“薛婶几点了?”这是他每天必问的一句话。

“少爷,快七点了。”薛婶踮着小脚追在他的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回答。

苗简已不到七点半不出门,他认真研究过,从家到学校走路半个小时,八点半上课,他预付出半个小时到学校喝几杯茶,与学校几个教员侃会大山。他只结交领导或者有一定家底和权利的人,他瞧不起那一些咬文嚼字的、穷困潦倒的教书匠,他们只会那点之乎者也;就像他瞧不上那一些穷邻居一样,不仅没有知识,更没有见识,只会蜷缩在无买卖的铺子里唉声叹息。这点他像极了他的老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中午他一般在学校食堂吃饭,他懒得来回跑。孙香香也不让他回家,第一为了显示她丈夫不差钱,第二她有时候也出去吃饭,或者出去玩。荣婆子成了她的向导,带她去过日本料理店,带她去过舞厅和咖啡屋,带她进过大烟馆。

孙香香知道抽大烟的危害,她去大烟馆只为了认识日本人,她会见风使舵,更会溜须拍马屁,为了巴结日本人,她就像到处乱飞的苍蝇,闻到一丁点腥臭味就会扑过去。

“少爷,晚饭您想吃口什么?”薛婶想告诉苗简已:火房里没有米了,放学回来路上买点回家。她试探了几下不敢说。

听了薛婶的话,苗简已也不回头,举起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晃了晃:“不用了,放学后,俺去酒馆喝点酒,你只管照顾好少奶奶就行了,问问她喜欢吃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整天熬玉米碴子粥,她喝腻了。”

“少爷,火房里只有几斤棒子面……少奶奶说面馆里的面粉不能动,留着卖钱。”薛婶双手垂在裤子两边,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样子。

“没有大米吗?少奶奶喜欢吃米饭,以前在青岛,她一天三顿都是米饭,瞅瞅,到了咱们苗家,一天都吃不上一顿米饭,你们就不怕少奶奶笑话咱们苗家穷吗?”苗简已不想听到薛婶在他跟前念叨吃的,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听。他要面子,在孙香香面前他也要面子。苗家在青峰镇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还有一个面馆,而如今,有面馆却吃不饱饭,每天为了吃的劳神费力;有一份工作,却拿不回家一分钱,那点工资刚够他喝酒。

听着苗简已蛮横无理的话,薛婶心里别别扭扭,苗简已两口子就像不成熟的孩子,不仅需要别人伺候,还要别人想办法弄来好吃好喝的,填饱他们贪馋的肚子。这是什么道理?没有道理。无论苗简已说什么,薛婶也不敢反驳,那个少奶奶在屋里装睡,苗先生在他书房里坐着喝茶。

书房的窗户开着,厚重的窗扇在风里上下忽闪;擦得铮明瓦亮的玻璃,返照着杏树干枯凋零的影子;苗先生手里的茶已经凉了,没有一丝热气,往嘴边上送送,又拿开,把茶碗放到身旁的桌子上,想站起身来,又坐下。妻子活着时他很少发火,妻子死了,他更不想发火,发火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惹一肚子气,他生他儿子的气,快二十岁的人了,还念过十几年的学,现在又为人师表,不仅没有任何长进,甚至可以说没学会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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