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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庆坤向院里了了一眼,没说话,一转身,追着吕安与小宝的身影而去。

陈桂花像点着了的炮竹,她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指着顾庆坤的背影,一只脚丫在地上蹦着,切齿痛恨地骂着,骂顾庆坤反面无情、朝秦暮楚……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背槽抛粪

一旁的张喜篷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他漫不经心往屋里斜睨了一眼,灶火里的火苗舔舐着通红的锅底,就像烧红的烙铁,烙在那一些想造反的矿工身上,嗞着肉烤焦的味道,在院里飘荡;又像一双憎恨的眼睛冒着怒火,直勾勾盯着他。

张喜篷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他的身体后退了几步,使劲摇摇松垮垮的下巴,眨巴眨巴眼睛,凝神静气竖起耳朵,院里只有像疯子般的陈桂花在嗥叫,还有风拍打着两扇岌岌可危的门板“咣当咣当”声。

他把手里的枪向着屋里晃了晃,用眼角瞥了身旁打手一眼,那个打手慌忙弓下腰,把一条胳膊伸给他。

张喜篷急赖赖薅住打手的胳膊,把一双阴毒的眼珠子投向陈桂花,拧拧眉头,心里说:丑女人,如果这事跟我演戏,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我必定砍下你的腿,与你死鬼丈夫去作伴吧。

迈出院子,张喜篷把他臃肿的身体塞进了滑竿上的椅子里,狠巴巴吐出一个字:“走……”

“去哪?张爷。”前面抬轿子一边从地上抓起滑竿,一边小心翼翼问:“去红房子吗?”

“去石河村__快走!”张喜篷用手里的枪顶着前面抬轿子的脊梁骨,厉声呵斥:“走__”

看着张喜篷几个人扬威耀武离去的身影,陈桂花心里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她们母子二人顺利离开坊子碳矿区,希望顾庆坤平安回来。

张喜篷出生在威县齐家村,齐家村村口有一条大道通往县城,人们想进县城必须经过齐家村。县城虽然没有大城市繁华,可是,这儿离着白浪河不远,过往船只也不少,多是做生意的渔家与卖茶、米、布匹……商贩。

张喜篷的父亲有点文化,在上海工作了几年,不知什么原因被工厂开除,他只好回到了齐家村,因为他是从大城市回来的,穿衣打扮很时髦,又因为他认识几个字,在乡下这是了不起的事情,单凭这几个字,他家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强,替人写一封信能得到半斗米。

村子里也有一大户齐家,齐家是书香小康人家,齐家老爷子懂点医术,齐家老爷子不仅帮别人写信不收钱,看病也不收诊费,只相应的收点药钱。张喜篷的父亲觉得卖药看病很挣钱,他就说他在大城市学过医,就这样,张家开始冒充郎中给人看病治病卖药,专门做害人勾当。他张家嫌齐家碍事,就装神弄鬼吓唬齐家,不成,又给齐家放了一把火,烧了齐家的粮仓,齐家在村子住不下去了,就搬去了青州。

张喜篷是张家第三个孩子,唯一一个成活的男丁,他父亲非常娇纵他,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他。

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人,一点也不假,张喜篷跟着他的这个父亲学会了欺行霸市,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几岁他无恶不作,在村子里欺负邻里邻居不算,天天在村口那条通县城的大道上拦路要钱。张喜篷有钱后娶媳妇都要县城的,他的媳妇家更不是东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媳妇的舅舅在1914年投靠了日本人,给日本人出谋划策,从德国人手里抢占了坊子煤矿,得到日本人的器重,借着日本人的势力发家。

由此,张喜篷也变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被日本人安排在坊子碳矿区做监工。无论他走到哪儿身边至少有四个随从,不只是保护他那么简单,主要替他挡子弹,他身上穿着防弹衣,无论冬天夏天都穿在身上,除非晚上睡觉或者逛窑子。

张喜篷不仅好玩,更好吃,他家的日子每天都是过节,鱼肉荤腥不断,这些钱哪儿来了?都是剥削矿井工人来的,日本人给他的那点工钱不够他喝一顿酒的,有时候他也借着喝醉了冒出一句两句话,那绝不是埋怨,他也不敢埋怨,说他以前在齐家村时,一个月拦路得到的钱比他在矿上跑一年都多。他为什么还要替日本人做事呢?因为他觉得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他要做日本人的奴才,不仅可以耀武扬威,更可以让那一些穷工人向他俯首称臣。他喜欢被别人仰视的感觉,他可以每个月从矿工身上榨取不定数的工钱,如果不听他的,他就给他们扣上抗日分子的帽子,就会被抓进日本宪兵,或者被砍去双腿扔进废弃的煤井里,这种事每天都要发生。

街灯照在四个抬轿子的脸上,这么冷的天,他们大汗淋漓。平日里这四个狗腿子,为虎作伥,欺压矿工,无恶不作。

今儿,他们跟着张喜篷转悠了几个小时,本以为去红房子好好玩玩,没想到又遇到了顾庆坤家这点破事,耽误了半天,此时还要去石河村,还有二里多路呀,真的瞎折腾,说不定这条小命今夜折腾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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