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踩到我了。”前面人转过身,发指眦裂,捋袖揎拳,吓得苗简已把头塞进了胸腔。
不大的风摇晃着路旁的树,几片孤零零的枯叶被没有水分的叶柄牵强维系在枝头,承受不了半丝风力,飘飘而落,落在行人的身上,落在苗简已的头发上,他也没有感觉到,没有人告诉他头上有一片树叶,认识他的不想说,不认识他的懒得说。他顶着那片不绿不黄的树叶继续往前走着,把手里的书夹在了腋下,眼睛不再高傲地盯着半空,小心翼翼盯着走在他前面人的脚后跟,他不怕不讲理的,他有三寸不烂之舌,无理搅三分;他怕再遇到横的与不怕死的,没地说理去。
林伯的摊位就在门口前的路边上,地上铺了一块破布,十几个毛巾做的婴儿肚兜整整齐齐摆在上面;他屁股下面坐着一个小马扎,他的眼睛瞄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个乞丐躲在对面的裁缝铺子门口,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破碎的洞口露着黑黝黝、脏兮兮的皮肤,鸡窝头发遮住一双大眼睛。林伯与那个人的眼睛相撞,他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的屁股从小马扎上抬了起来,他的上半截身子往前探着……
“林伯,您看到了什么?”孙香香尖利的声音从苗家面馆台阶上飘了过来。
林伯身子一哆嗦,打了一个寒噤,挪挪一只脚,“扑腾”跌坐在小马扎旁边,他赶紧爬起来,一边拍打着屁股,一边重新坐下。
昂起头,竟然鬼使神差地向孙香香笑了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少奶奶,您不忙呀?”
孙香香也感到诧异,自从她来到青峰镇,这是头一遭林伯如此尊称她,要搁在平日,林老头见到她早把头扭一边去了,像是谁欠他似的?又好像他们之间上辈子是死对头,她也看不惯他的一副臭德行。
孙香香把双手揣在怀里,嘴角一抽抽,瞳孔里射出两道凌厉的光;嗓子眼里“哼”了一声,心想,今儿林老头无事献殷勤,必有鬼;她纵起肩膀,往裁缝铺子的方向抖抖脑袋,少顷,眉梢拧在了一起:刚才坐在裁缝铺子门口台阶上的乞丐哪去了?明明看到他与林老头对了一下眼神,他们好像早就相识,他是谁?
林伯坐正身体,自说自话:“有台缝纫机就好了,手工缝制怎么也不如机器针脚均匀,唉……”
听到林伯唉声叹气,孙香香把探出去的头收了回来,她恶狠狠瞥斜了林伯一眼,“那个剃头师傅去哪儿了?一整天不见他的影子,上午听到好多人敲门,那些人一点素质都没有,看关着门还敲什么敲?声音震耳欲聋,让俺胆战心惊,午休都无法闭会眼睛……”
林伯没有搭话,他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你没听见俺说话吗?林伯__”孙香香跺了跺脚丫,声音里带着恼怒:“您老的耳朵背了吗?”
“少奶奶,您问什么?俺没听见呀。俺真的老了,老了耳朵不好使了,一天不如一天……这天马上冷了,要准备点煤。”
“你打什么岔?俺问你,那个剃头师傅哪去了?”孙香香声音提高了几倍。
从苗家面馆门前走过的行人听到孙香香的吼叫,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向她张望着,看着孙香香唯我独尊的表情,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随即离去。
这个时候,苗简已的脚步到了台阶下。林伯举起一只手与苗简已打招呼:“苗少爷,您下班了?您的头上……”
孙香香也看到了苗简已,看到了他头发上竖着的那片树叶,那么显眼,好像存心挑衅她的威严。她急冲冲跳下了台阶,一伸手从苗简已头上把那片树叶撸了下来,她下手太快,太狠,太着急。苗简已竟然“嗷嗷”叫了两声:“你干什么呀?头发,俺的头发……疼,你拽掉俺一缕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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