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小包,另一只手里提着裙摆,不慌不忙走近店门口,身体趴在玻璃门上,往店里巴头探脑,一点点夕阳穿过玻璃门,落在门槛里面,往店里深处看,没有灯光,黑幽幽的。
门外的一切,映在邱学秦眼帘,她一愣,心里念着两个字:“是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把抱着的胳膊放了下来,离开窗前,靠近柜台,右胳膊肘支撑在柜台上,眼睛盯着门外面和不远处的街道,街道上走来两个男人,两个男人相距不算太近,也不远,邱学秦的眉梢拧了拧,他们两人怎么一块来了?
邱学秦身后的柜台里面,一个身穿长袍的老掌柜的,时不时打着哈欠,扶扶鼻梁上一副眼镜,齐耳的短发罩在一顶瓜皮帽的下面,顺丝顺绺。他的大手下面捂着一个算盘子。
“鲍师傅,街上多了一些陌生人,咱们尽量不要多事,静观其变……那个沃家小姐,今儿她怎么有时间到咱们店来了?”
鲍掌柜的从算盘珠子上抬起头,抖抖松垮垮的腮帮子,把眯着的眼睛瞪大,撩着嗓子问:“老板,您说谁呀?”
“沃家丫头。难道咱们那几个伤员出事了吗?不可能呀,我已经安排人盯着了,有事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我。”邱学秦的声音压得很低:“鲍师傅,许连瑜和那个日本医生也来了,今儿怎么这么凑巧?”
鲍掌柜的把算盘子攥在左手里,右手从柜台下面捏出一块抹布,漫不经意地擦拭着,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你是说那个日本男人也来了吗?这还用说吗,他一定是踏着沃家小姐的脚印找来的……你别让俺去给他们开门,俺不待见他们,许少爷还可以,他是咱们中国人。”
鲍掌柜的是河北人氏,他年轻时候是地主家的账房先生,古北口战役,日本鬼子把他的村子炸了,把他的家也炸了,他全家上上下下十几口死在鬼子的炮火里,村子里的惨状让他终身难忘,遍地都是被鬼子炸死的村民,血肉横飞,一个二百多户的村子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年他五十七岁。为了替家人报仇,他一跺脚跑上了战场,当了兵,一个老兵,在部队只能烧火做饭,就是烧火做饭他也一丝不苟、尽心尽力去做……前年,国民党地下组织安排他跟随邱学秦来到了坊茨小镇。
邱学秦没理睬鲍掌柜的,向煤炉子瞥了一眼,没回头,没好气地喊了一声:“青凤,这炉子该加煤了,这屋子有点冷,先耧耧炉底煤灰。”
随着邱学秦的声音,从柜台旁边走出一个女孩,她身上一件花棉袄,下身一条紫色灯笼裤,头上包着一块围巾,包的严实,只露出一双俊秀的眼睛。
她一只手里拿着小铁耧子,一只手拿着竹子簸萁,走到屋子正中间的煤炉前,蹲下身体,佝偻下背,抻着脖子往炉底探着眼睛,一下一下,把膛门里的残灰耧进簸萁里。
鲍掌柜的从眼镜上面瞄了一眼女孩,又垂下头,长吁短叹:“老板,俺的话让您生气了?唉,俺忘不了呀,忘不了俺的家人是怎么死的,忘不了俺的村子怎么在一夜之间夷为平地。老板呀,有时间您让青凤丫头去教堂看看她的哥哥,这几天,她偷偷哭过好几次了,她只剩下一个亲人了……”
邱学秦声音严厉:“不可以,您做长辈的怎么这么糊涂,不分轻重缓急,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误了大事。”
蹲在煤炉旁边的女孩听到了鲍掌柜的与邱学秦的对话,两行泪水奔涌而下,她怕被老板发现,深深低着头,煤灰飘起来落在她的脸上,与泪水搅合,一道一道的。
一会儿,她从煤炉旁站起身,手里端着簸萁,翼翼小心走向门口,这时仟溪正好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慌忙把身体退到门口一侧,给仟溪让出一条路。
“你好。”仟溪向女孩打了一个招呼。
女孩点点头,没有回话,走出了店门口,站在门口外面,四处张望了几眼,然后弯下腰,把簸箕里的煤灰洒在门口一个雪坑里,瞬间,雪坑里升起一股细细的烟雾,缭绕在半空。
煤灰被风拽着飘到了吕安的眼前,吕安急忙拽下脖子上破毛巾,在脸前甩打着,他想埋怨几句,半张着嘴巴,一个字没吐出口,女孩先说话了:“师傅,您的车怎么停在了这儿?”女孩声音很好听,清脆悦耳,带着责怪的意思。
“这?这地方不让停车吗?”吕安说着站起了身,一脸不服气。
“你看看哪辆人力车停在人家窗户下面?多碍眼呀。”
吕安向街口撩了几眼,几辆人力车停在马路旁边,没有生意的车夫抱着膀子蹲在马路牙子上,嘴里嚼着寒气,侃着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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