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屋子正中间生着煤炉子,炉火在跳跃。
靠北墙根有一张四方桌子,桌子上有一盏玻璃罩子灯,灯苗烧得旺盛,像一个椭圆形的莲花瓣,晶莹剔透。
桌子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灶王爷的画像,画像下面摆放着一炉香烛,清香淼淼。香炉旁边放着一个小盘子,盘子上放着三个看不清颜色的饺子,一双竹筷子插在饺子中间。
桌沿边上放着一个棉布与棉花缝制的暖笼,也叫暖袖。
许老太太坐在四方桌旁边的椅子上,一身普通女人打扮,上身穿着肥大的过膝棉袄,遮盖着一条灰色的棉裤。
老人比以前憔悴了好多,微微耷拉的眼皮,遮着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布满了血丝,不知老人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今儿的饺子老人只吃了两个,喝了一碗饺子汤,赵妈让她多吃几个,她说吃不下。老人心里牵挂着舅老爷,更牵挂着山上的孩子,有粮食她让戚铁匠找人送到山上,她担心山上冷,孩子们身上没有厚棉袄,再吃不饱饭,会更冷。
环视一圈屋子,这是一间穿堂屋,左右连着两个卧室,除了堂屋这盏煤油灯,其它屋子都黑幽幽的。
想想郭家庄许家大院明亮的灯光,许老太太黯然伤神,尤其小年那天,从早上开始降大雪,家丁手里抓着笤帚,一边扫着长廊里的雪,一边仰起头、张开嘴,让雪飘到嘴里,一边与丫鬟搭讪,嘻嘻笑着打趣。几个调皮的丫鬟抓起厚厚的雪攥成团,互相投掷,雪花与笑声漫天飞舞。
火房里传出切菜板与砍刀相撞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敲着的边鼓。廖师傅在喊丫鬟,问菜洗好了没有?他的头探出门檐,烟筒里突突冒着的蒸汽把屋檐上吊着的冰凌烤化,一滴滴冰水钻进了他的袄领里,他没有埋怨,咧着憨厚的唇角哈哈哈笑着。
赵妈总会说:“廖师傅好脾气,年轻时候怎么没有说房媳妇?”
许老太太半开玩笑地说:“你们俩可以组建一个新家庭。”
赵妈羞红了脸,推搪道:“哪可以?哪可以?俺大他好几岁呢,俺这么大岁数了,都快抱孙子了,让外人笑话。”
其实赵妈岁数不大,今年还不到五十岁。
到了午后,长廊外面、屋瓦上的雪有几寸厚。直管家换上他压箱底的新衣服,脖子上缠上一块青蓝色的围巾,冒雪站在门洞子外面的台阶上,他的眼睛瞟着门口的街道,他是等着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家回到许家大院过小年。
这天好像是他的生日,满脸堆着笑,笑没了他的一双小眼睛,双颊扯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丫鬟路过他的身旁,调侃他脸上多了一层皱纹,他紧张地辩解:“俺呀,自小有两个酒窝,老了,酒窝变成了皱纹。”
丫鬟故意问:“冥爷,您老脸上有酒窝,怎么没见您喝酒?”
直管家扭着身体,举着莲花指,龇着一口小牙:“俺当年呀,侍奉皇上,不能喝酒,所以,滴酒不沾。”
直管家根本不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是一个看护嫔妃院里吃水井的小太监,许老太太知道也没有点破,这点虚荣心她必须给他,他没有别的嗜好,更没有子嗣,还有什么能让他笑得出来?
大家在嬉笑的时候,舅老爷一只手里举着一把纸油伞,另一只手里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在鱼塘旁边的小路上,家丁在他身后讨好地嘱咐:“舅老爷,您慢点,小心路滑。”舅老爷也不搭话继续低着头往前走,鞋子故意踩在雪上,手里拐杖使劲摁在石头缝里。走到桂花树下停下脚步,勾着细长的脖子,向火房的方向撩一嗓子:“廖师傅,俺让您买的红蜡烛呢?给俺准备了几样荤菜?多少糖果?还有几挂鞭(爆竹)去哪儿了?不要放火房里,遇到明火它就会爆炸。”
许家的祭品与爆竹之类不用许老太太操心,舅老爷比她想得周到。
许家和乐又热闹的气氛,让小年变成了大年,丫鬟的身影从早上忙到晚上张灯结彩。许婉婷与比她大的几个侄子和侄女在客房、厨房、花园、月亮桥上穿梭,看着很忙碌,也不知忙什么?一会儿剪红纸,一会儿包礼钱,一会儿包花束,把每个屋子里的门帘换成红色绣花的,那一个个漂亮的布帘是赵妈的杰作,许家每个人都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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