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先生,您找谁?”
梅格尔顺溜的中国话吓了江德州一跳,他连忙站住脚步,面对着梅格尔深深弓腰行礼,“您好,对不起,打扰您啦。”
江德州不喜欢外国面孔,在他心里外国人都是强盗,尤其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这件事让他久久不能释怀,而,面对着顾家大丫头的养父母,他恨不起来,罗一品说,这家人非常善良,并且,沃尔曼积极参与坊茨小镇的抗日工作。
“您是找许家的人?”梅格尔一边把双手抱在腹部搓着,一边弓着腰说:“老先生,俺告诉您,那个青年跑出去了,他与他母亲吵了一架,可怜的孩子,这么晚去哪儿了?那个许先生,他今天没回来,听说,听说他下了班先去烟馆……老先生,俺是不是多话了?请原谅。唉,俺不想看着您在外面挨冻,这天马上黑了,越来越冷……”
“谢谢您,谢谢您告诉俺这一些,非常感激。”江德州双手合十,再次弓腰施礼。
告别梅格尔,江德州直奔杨同庆面馆。
这个时间段,面馆里没有多少客人,一个女人手里端着一盆水穿梭在大厅里,认认真真擦洗客人用过的桌子和凳子。
三十几平方米的大厅,除了几张桌子,几个长方形的凳子,冲着店门的北面有一个长长的、高高的木头柜台,柜台右侧门洞子上挂着半截布帘,把一个厨房隔在里面,左边靠墙根放着几坛酒,红布绸包着塞子,那么显眼,柜台上有一把茶壶,有几个倒扣着的茶碗,还有一铁盒茶叶。
杨同庆一手挑开布帘,一手提着一把大铁壶从后厨走出来,走近柜台,打开茶壶盖子,把滚开的热水倒进去,茶壶里升起一缕缕茶香,倏然弥漫整间屋子。他低头往茶壶里瞄了一眼,一片片茶叶像一条条小鱼,在沸水里上下翻腾,用手掌把那缕茶香扇到鼻子下嗅了嗅,满意地咧着嘴角笑了。盖上茶壶盖子,伸手从柜台下面抓出一个算盘子放在手下,拨拉着算盘珠子打发无聊的时间。偶尔睁开眼角瞟着店门口外面,顺便了了墙角两个男客人。
墙角桌子前坐着一老一少,穿着像火车道上的装卸工,满身煤灰,满脸劳累。
岁数大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空碗,从怀里抽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烟纸,又从衣兜里捏出一点烟渣,翼翼小心地撒在烟纸上,做这一些动作时,抬起褶皱皱的眼皮瞅瞅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压低声音说:“一些工友今天去了菲儿酒馆,听说日本人把火车道的安检营生交给了菲儿的丈夫,那个德国人。咱们以后从火车道上捡点煤渣,还要过一下他的眼睛,你回去给你爹商量商量,咱们明天也去菲尔酒馆凑凑热闹?”
男人说着把卷好的烟卷放在嘴边,用嘴角那点面汤舔舐着烟卷纸,一会儿,把卷好的烟卷塞进嘴里,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呲喇“划着火,把火苗送到烟卷上,一边抖抖没有燃烧完的火柴杆,一边鼓嘟鼓嘟腮帮子,一股股烟从他胡子拉碴的鼻子、嘴巴里冒出来,飘荡在空气里,遮盖住了茶香。
年轻人摇头如拨浪鼓,抬起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用一条胳膊抱着膝盖,嘟囔说:“咱们挣不几个钱,还要去打点那一些把头,把头天天换,咱们哪有那么多钱?俺不去,俺也不会喝酒,去了沾不到一点光。”
“你随意……唉,下工后,俺看到几个工友去了烟馆,他们再这样下去,背不动一筐煤,会被开除的,失去工作是小事,丢了命撇下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呀?嗨,俺们没钱抽大烟,嘬口旱烟叶也挺好,挺舒服。”
“那帮吸食大烟的工友到俺家借钱时,俺爹劝过他们,他们哪儿听得进去呀?俺爹说,谁黏上那一口,产生了依赖,必死无疑。”
听到他们最后一句话,擦桌子的女人身体颤栗了一下,抹布从她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她也不知道。
杨同庆把一切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他把手里的算盘放下,绕出柜台,弯腰从地上捡起抹布放到桌子上,没说话,甩着手里的毛巾径直走到那两个男人身旁,轻轻问:“再给您们添点面汤吗?还是喝碗茶?”
岁数小的男子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把踩在凳子上的脚“出溜”到地上,把手里的空碗递给杨同庆,“老板,俺们还是来一碗面汤实惠。”
杨同庆点点头,抓起两个碗去了后厨,一会儿,用肩膀挑着门帘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习惯性地往门口了了一眼,只见一个疲倦的身影蹒跚着脚步、耷拉着肩膀走了进来。
杨同庆快走一步,把手里两碗面汤放在两个男人面前桌子上,把毛巾搭在肩头,哈腰迎着老人走过去,右手放在胸前,左手掌指着店里,热情地说:“老人家,您快请……您,江伯。”
江德州的出现让杨同庆又惊又喜,他招呼江德州进屋,坐到靠窗户的一张桌子旁,一缕残阳照在老人的脸上,老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有疲惫不堪,还有忧心忡忡。
杨同庆砸吧砸吧嘴角,皱皱眉梢,把双手摁在桌子中间,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眼睛盯着老人的脸,还没等他开口,江德州说话了:“杨老板,您看着俺不说话,心里瞎猜测什么呀,俺有点累,俺向您讨碗水喝,可以吗?”江德州拽拽棉袄衣摆,把长长的前衣襟往前一扔盖住两个膝盖,双手摁在膝盖上,赶了一天的路,老人两条腿疼得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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