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如钩,光亮晦暗,星辰如点,稀疏散布于夜空中。
春风尚且微凉,使人无心夜游。
但谢安却伫立在庭院之中,抬头望着天空,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星象,似乎想从这“稀松平常、毫无新奇”的天象中得到些许启示。
这时,谢文在齐泰的带领下,轻声来到了谢安的身后,见谢安神情专注,并没有上前打扰,也抬头望着他始终看不懂的天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安忽然收起目光,转过头,看向正满眼疑惑望着天空的谢文,问道:“文度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闻声,谢文顿时收回了目光,朝谢安拱手为礼道:“小侄愚钝,始终不明天象中所含天机何在!”
谢安见他满眼的真诚,并没有继续追问,忽然又转过头望了望星空,然后满怀心事地抚须叹道:“或许其中本就没有所谓的天机,有的只是穿凿附会,借所谓的天机示警,来施行人事的借口罢了!”
“叔父所言,可谓至理!”谢文正色道。
在他看来,所谓的天象,不过是宇宙中无数的恒星、行星、卫星以及彗星所发出来的亮光罢了。
其所构成的特殊形状,所衍生出来的特殊含义,不过是由人所赋予的。
而人之所以会赋予天象一些特殊的含义,无非是为了将人的行为变成“代表天的意志”,从而获得行事的合理合法权。
“那你说建康城中议论纷纷的流言,是否也是有人为了施行人事,而故意兴风作浪?”谢安忽然问道。
“自古流言汹汹,必然有其缘故,叔父心中已然明知,又何必来问小侄?”谢文微笑道。
“……”
谢安闻言,不禁一愣,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犹疑,颇为奇怪地看了谢文一眼,然后道:“有哨骑来报,大司马明日将至新亭,今日朝议,群臣明日于新亭迎候大司马,你说大司马此来,意欲何为?”
被谢安这么一看,谢文哪里还能不明白谢安的意思,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叔父是在担心大司马此来,果有诛除王、谢二族之意?”
“流言如此,岂可使人无忧?”谢安叹道。
“但以叔父之智,当可转危为安。”
谢文微微一笑,紧接着又道:“只要顺利度过了这一道难关,叔父便可从此再无羁绊了。”
“可这一关,哪有那么好过……”
谢安再一次叹息了一声,然后又转过头,望向天空,心头暗叹:“看来在这件事上,他帮不了我。”
他只有将希望再一次寄托在飘缈难测的星空。
似乎浩瀚星辰中真的藏着什么玄机,只要他一旦发现,并将其抓住,这天下间的一切事都会变得简单明了。
谢文见状,也十分好奇地抬起头,再一次看向天空。
不过他虽然睁着眼睛,却全然没有看天空中的星象,不过片刻,他就两眼无神,陷入了沉思之中。
“面对桓温,叔父的确没有可用的筹码,如果桓温真的下了狠心,叔父或许非但不能阻挡,还会成为桓温刀下的第一个亡魂,被用来震慑天下。”
“背负着这样的江山社稷,这样的朝廷,还能赢得一个江左第一风流宰相之名,真不知叔父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应对。”
“如果换做是我处在叔父的那个位置上,恐怕已经认命投降了吧。”
“或许现在真才是到了‘秀才遇到兵’,令人束手无策的地步。”
……
第二日,清晨,天空尚未完全明亮。
建康城南的宣阳门却早已洞开,百官或骑马,或乘坐马车,陆陆续续地出了城门,朝新亭而去。
当百官毕集于新亭之外的官道上,过了半个多时辰,仍迟迟不见桓温队伍甲仗的身影。
随着时间流逝,百官无不引领相望,既期盼着桓温赶紧到来,又对桓温的到来心怀畏惧,面露愁苦之色。
百官之中,唯独谢安和王彪之看起来神色自若,脸上并无丝毫畏惧之色。
而本来下车时仍然十分镇定的王坦之,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心中冒出来的遐思也越来越多,使得他渐渐皱起了眉头,越发紧张了起来,以致于时不时东张西望、仰天俯地,暗自叹息。
也不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桓温却还没有来,他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心中忧虑所衍生出来的压力,来到谢安和王彪之的面前,满怀担忧地问道:“大司马此来之意,果应流言乎?”
闻言,本来正闭目养神的谢安和王彪之不禁同时睁开了眼睛,颇为奇怪地对视一眼,然后王彪之正色道:“流言扰乱人心,文度不当为之所乱。”
“这……”
王坦之一愣,虽然嘴上并没有说话,但是在心头却几乎已经按捺不住反驳了:“事到如今,如何还能不为所乱?!身处这生死存亡关头,岂能令人再无动于衷?!你们心中若是有对策,何不说给我听?!”
沉默良久,王坦之又看向谢安,正准备问话,谢安却抢先道:“晋祚存亡,决于此行!文度当坚守本心。”
“……”
王坦之再一次无语,他望着已经将眼睛闭上,继续养神的谢安,感到无比的惊讶,心头不由得“吐槽”了起来:“谁不知道‘晋祚存亡,决于此行’?!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你来说?!你倒是告诉我你有何计存续晋室啊!坚守本心?何为本心?坚守本心就能稳住局面?这不是儿戏吗!”
尽管他的心里有着无数的疑惑与不解,但他却仍然没有问出来。
因为他忽然发觉,谢安和王彪之看起来神色镇定,但其实在他们的心里面,也并没有对策,他们只是在赌。
赌桓温仍然有所顾忌,不会就此将晋室天下取而代之。
在“赌场”上,往往越是镇定的人,其“底牌”就越大,其所拥有的筹码就越充足。
这样简单的道理,王坦之自然明白,但他实在想不明白,给谢安和王彪之如此“底气”和桓温对赌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毕竟在他看来,桓温已经是一副无论怎样都必赢的“天牌”,他们根本没有和桓温对赌的资格。
沉思良久,让他不禁想要再仔细问清楚谢安和王彪之心中所想。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令他心神瞬间绷紧的声音。
“踏!踏!踏……”
随着一阵骏马疾驰的声音渐渐变得明晰,两队骑着高头大马奔驰而来的前锋卫队出现在了官道的拐弯处。
桓温终于来了。
当远超寻常规制的近千前锋卫队在百官的面前奔驰而过,望着被马蹄踏过大道扬起的尘泥,本来各自议论着的百官,瞬间噤若寒蝉,一脸紧张地低头站立在道路两旁,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周围正在不断变化的形势。
很快,他们就猛然发现那些士兵将整个官道都给围了起来,而新亭之外,更是被“持兵披甲”全副武装的士兵给围了好几重。
似乎这小小的新亭,在这一刻竟成了无比重要的军事要塞,成了必须重重守卫的天子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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