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的一把火,让曹操讨平天下不臣的壮志折戟沉沙;夷陵的一把火,令丰饶的益州自此疲弊积贫积弱。
江东在火攻这方面,令魏蜀双方都深以为恨。
但今日他们也迎来被烈火焚身的滋味了,且还是在赖以称雄的舟船之上!
中渎水之上,数十只被点燃的走舸顺流而下。
犹如一条点亮了夜空的火龙,带着睥睨八荒的桀骜、以吞噬一切的怒火,狠狠的撞上了停靠在水面上的吴兵船队。
水道两侧无有遮隐,是故让初春的狂风得以肆虐。
火借风势,火舌不断伸长蔓延,试图吞噬更多;风借火势,无数火星在半空被聚卷起来有了真实的形状,狠狠的拍在尚未被点燃的舟船上。
已然稀疏了许多的雪花,从天空零星飘落下来,还未靠近火光覆盖的范围就直接被蒸发,化作升腾而起的蓝色焰苗,成为了祝融降世的先遣,不断炙烤着绝望的人儿。浮在水上没有彻底焚烧的舟船,不断涌出翻滚着墨色浓烟,朝着惊慌失措的吴兵糊过去,呛得他们无法呼吸、涕泪齐下。
本就前路被堵而挤在一起的数百只走舸,根本没有避让火势的腾挪空间。
一艘又一艘被火光陆续吞没,让火势的蔓延愈来愈快。
率先接触到火势的吴兵,有的被浓烟呛死,有的被烈火焚身哀嚎而死、有的炙热活活烤死......更多人则是跳入水中被淹死。
身上厚厚的冬装,让善水的他们在水中举步维艰;冰寒刺骨的河水,不断带走早就饥肠辘辘的他们的力气;还有接二连三跳入水中的袍泽,依着求生的本能拉扯推搡互耗,最终都沉入了水底给鱼鳖加餐。
这一刻的江都水道宛如炼狱。
这一刻的孙韶满脸决绝,大声号令着没有被火势波及的私兵部曲弃舟船上岸。
是啊,到了拼死一搏的时候了。
虽然他心中早有预料,但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那么早。
更没有想到会是以如此狼狈的方式——原本在他与吾粲的推演中,是以为魏军入夜后弃骑涉水来袭呢!且还做了安排,让部曲督与江都主将孙怡各引了些精锐以防夜袭,打算以此消耗一些魏国的兵力,好为上岸后增加生机呢!
哪料到,魏军竟也会在水上用火攻!
若魏军夜袭、敌我短兵相接,他犹能帅厉起麾下将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但在非人力可抗衡的火势面前,他有心无力。
确实有心无力。
在火船顺流而下之时,两岸的魏骑兵就开始抛射箭矢了。
这也让吴兵无法阻止火船的靠近,眼睁睁看着火势一点点逼近将自己吞没。
这种绝望感令人癫狂。
原本士气很是萎靡的八百水师,直接崩溃了。
掩面大哭的,忿怒咒骂的,弃舟跳水的,拔刃挥向上官的.......没有人再忌惮军法,更没有人愿意听从命令。
这种情况下,孙韶能做的也唯有当机立断。
在自己私兵部曲的情绪没有被水师士卒感染之前,迅速弃舟船上岸,死中求活。
就是求活的机会很渺茫。
从中渎水道上岸后进入江水祠的密林,还需要经过约莫三四里的空旷之地。
在这段不算远的距离内,足以让一直徘徊在水道东侧的近千魏骑将他们冲杀、以马蹄践踏入尘土里了。
幸运的是,吴兵有整理阵列的时间。
水位下降后裸露出来的大段松软河床,让魏国骑兵无法在吴兵刚弃舟船时冲杀。
至于,没有武钢车在前强弩押后阻挡骑兵冲锋之势的、以长矛与环首刀迎战的人肉阵列,能否坚持多久不溃,孙韶不做考虑了。
此时此刻,已经没必要去考虑了不是?
但孙怡考虑了这点。
身为江都坞堡主将的他,对自己贸然随孙韶北上而导致坞堡沦陷、归路被断很内疚很自责,也希望有个赎罪的机会。
他觉得己方就这样列阵上岸,在魏国骑兵的冲击下,无人能有机会进入江水祠的密林。
除非,断尾求生!
又或者说,是李代桃僵。
聚拢在裸露河床之上的吴兵,仍有近七百人。
他想带领其中的六百人列阵上岸,吸引魏国骑兵的注意与牵制攻势,而孙韶与吾粲则是趁机奔入密林中。
全力奔跑,三四里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
在夜色的掩护下,魏国骑兵哪怕后知后觉了,也来不及分兵追击。
这样的做法,孙韶没有拒绝的机会。
“还望将军他日再来江都时,莫忘了敛我等骨骸归葬丹徒。”
在说完自己的计划后,孙怡是以这句话作为结束的。
且言罢转身上岸,拔出佩刀高举大呼,“事急矣!江东子弟,愿留下断后者,随我来!”
这声让人自愿赴死的高呼,让许多吴兵都默默回首深深的看了孙韶一眼后,便决绝的迈步跟随而去。
他们都是孙韶的私兵部曲。
受恩养多年,并不吝为孙韶而死。
而且他们知道,纵使自己身死了,只要孙韶活着归去南岸丹徒,他们的家小也会衣食有继、温饱无忧。
“将军,速走!”
站在孙韶旁边的亲卫督,在孙韶刚想出声回绝的时候,就拉着他往另外一个方向急行而去,其余四五十亲卫也自发拥着吾粲跟上。
回首看着孙怡与诸多吴兵渐行渐远的背影、传入耳中愈来愈清晰的马蹄声,让顺利疾奔入密林后的吾粲唏嘘、孙韶哽噎。
他们都知道孙怡必死无疑。
更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归去丹徒,那才是对无畏赴死的孙怡最大的辜负。
“加速!加速!”
水道东岸,看到吴兵弃舟船上岸就让战马小跑起来的乐良,放平了手中的长矛,带着淮南骑兵曲向孙怡的阵列发起了冲锋,“踏破敌阵!”
“杀!”
伴着简短有力的应和声,魏国骑兵以山崩之势朝着孙怡等吴兵席卷而去。
“噗!”
“嘣!”
“咔嚓!”
长矛入肉的声音陆续响起,战马撞飞人儿的声音不绝于耳,马蹄践踏尸骨的闷声连绵起伏。
决绝的勇气、必死的信念无法裨补步骑的优劣。
淮南骑兵曲只用了一次冲锋,以十数骑落马作为代价,就将仓促结阵来阻遏骑兵的孙怡与众吴兵给凿穿了。且在冲阵过后还马速不减,训练有素的拔转马头从中间裂开、以左右包抄之势迂回杀来,继续围杀残余的吴兵。
一只马蹄重重的落在孙怡身上,将他的胸腔踏凹了一圈。
以身在最前列的他,在魏国骑兵第一次冲锋时,就被应接不暇而来的长矛给刺中,无力的倒在地上了。
已然进入弥留之际的他,被马蹄践踏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痛楚。
相反,在身体受力弓曲而起时,让他得以侧头看向江水祠那边的密林——那边没有魏国的骑兵,更没有孙韶与吾粲等四五十人的身影。
所以,他死前还咧了咧嘴,无憾的无声作笑。
此时小雪早就停了。
藏匿了好多天的银月挂在夜空之上,月光如水银迸裂洒满大地,也落在奔流入海的大江上,让朵朵水花荡漾起了如绢的波光,像一根根银线似地相互追逐嬉戏。
带走了死去人儿的遗憾,也遏留了活着人儿的期盼。
乐良早就看到小股吴兵遁入密林的身影了。
之所以没有分兵前去遏止,那是因为他早早就让蒋班前去与夏侯惠会合。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