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
对君主的敬畏之心都没有了吗?
带着这种思绪,天子曹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着情绪徐徐而道,“稚权之言,不无道理。然而,现今时机未然啊!蜀吴不臣,近些年屡屡兴兵犯境,蒋护军乃是社稷重臣,熟谙江淮事务,对贼吴战事筹画所料无不中者。而今,朕若以财帛小事而斥之,恐寒老臣之心,与国不益啊~”
社稷老臣,就能肆无忌惮贪腐了?
魏国没了蒋济,贼吴孙权就能破合肥下寿春不成?
闻言,并不知道曹叡已然会错意的夏侯惠心中大愕,难以理解。
亦忍不住继续出声争辩道,“陛下之言,请恕惠不能苟同。《韩非子·喻老》之名篇‘扁鹊见蔡桓公’有云,‘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此乃防患于未然、不可讳疾忌医之戒也!虽今蜀吴不臣、连年寇境,然我魏国占尽天下富饶之地,户籍丁口之众、国力之强盛犹远胜蜀吴。若陛下励精图治,轻徭薄赋、省息民力以图强者恒强,他日破蜀灭吴乃必然也!而行贿之风不遏,奸邪之事不禁,必使朝廷法令废弛、州郡失纲,而由是朝野士庶觖望,以令陛下毕天下之冀望难矣!”
呃~
有完没完!
你是真的听不懂我的言外之意,还是故意装作不知!
顿时,天子曹叡心中又是一阵怒火涌起。
也终于不再兜圈子,挑开了说道,“蒋护军忠贞,且任职无多少时日,不可以小事而罢黜。以稚权才学,他日位列朝班之前乃必然也。如今年纪尚少,且出仕未多久,无需对职权心有汲汲。”
啊?!
合着,你的满脸纠结,竟是在以为我想讨要中护军职权呢?!
闻言,夏侯惠一时张口结舌。
在曹叡的挑明下,他终于知道了二人之间的误会,也在须臾间让忿恚、羞恼、委屈、失望以及惆怅等诸多情绪在腹腔中交织。
你这人怎么如此龌蹉呢!
身为君主,正逢臣下满腔赤诚陈述朝堂弊病时,不应该心生忧国忧家之情、积极谋求解决良策,为社稷长治久安而努力嘛!
怎么就生出了臣子是在索要权柄的心思来了!
魏武曹操虽有暴虐奸诈之名,但也无愧雄才大略之誉,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肖.....
哦,一时忘了,中间还隔了個曹丕。
罢了,罢了。
摊上如此之君,指摘也无济于事,且忿恚于心还伤了自身。
想到了被后世评价为“望之不类人君”的曹丕,夏侯惠心中的忿怒于瞬间冰消雪融。
“陛下误解惠之意矣。”
略为愣神后,夏侯惠慷慨作言,“惠断无求职权之心,亦非有请陛下罢黜蒋护军之意,委实乃是目睹如今京畿风气不正,故而抒怀直谏耳。”
言罢,犹感难以释怀,乃豁然起身,给曹叡行了一礼后,便指着殿门外的漫天星辰作誓,“陛下明鉴,惠如有谋求中护军职位之心,当死无葬身之地!亘古星辰可为证!”
举头三尺有神明!
在如今崇尚一诺千金的世风中,在相信死后有灵、敬畏鬼神之说的世道里,以亘古长存的日月星辰与山川河流作誓,是最庄重的!
其可信度,更是不容置疑的!
故而,在听罢夏侯惠的誓言后,天子曹叡当即羞愧难当。
此刻的他,终于相信了夏侯惠今夜所言所谏,皆是出自对社稷的一片赤诚、一腔报国热忱;而不是他妄自臆度的蝇营狗苟。
亦感动得无以复加。
得臣如此,孰能不动容邪?
“稚权不必如此!”
破天荒的,曹叡在起身执夏侯惠手安抚之际,还不顾天子身份口出了愧疚之言,“乃朕近日劳顿,思绪混乱,故而误解了稚权之意,非质疑稚权之忠诚耳!”
说罢,似是觉得自己的解释没有什么信服力,便又声色俱厉的加了句,“如稚权所言,行贿之风不可长,奸邪之事不可纵!蒋护军虽社稷重臣,然亦不可不德也!朕必当治之!”
早干嘛去了~
心中嘀咕了句,夏侯惠连忙将“圣明、贤君”等言辞不吝奉上。
旋即,便又加了句,“陛下,惠窃以为,蒋护军乃社稷重臣,虽略有不德,然亦不可伤及颜面。不若,陛下如此....如此....”
.............
天际微微发亮之际,喜忧参半的夏侯惠终于走出了宫禁。
喜,自是曹叡接受了他的规劝。
而忧,则是他心中有了觖望,这一夜的长谈让他觉得,如若仅依靠规劝曹叡是很难改变历史轨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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