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兀然,去也突然。
仅仅是一刻钟后,进入士家营地的天子曹叡便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且不顾现今是乔装扮作秦朗侍从的身份,不理会是否会让那屯田主官生疑,不等夏侯惠向秦朗声称此地士家没有合适人选等言辞走个过场,便径自步出官署,跃上战马往许昌宫疾驰而归。
继位多年且历经过大起大落的他犹如此失态,那是因为他大受震惊。
依着常理而言,刚秋收过后的暮秋时节很闲暇,且没有战事的情况之下,士家们理应优哉游哉、倍感岁月静好才对。
然而,待他进入营地后,第一个感觉就是死寂。
实在太安静了。
没有人走动,没有人闲谈,没有人忙碌,就连一些懵懂稚童都没有相互追逐玩耍,整個营地就如一潭死水般波纹不惊。
也让曹叡感受了一种抑郁于胸的压抑。
因为在他走走看看的时候,那些士家表现出了一种万事皆不关己的漠然,就连对陌生人到来而新奇打量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且曹叡很笃定,那不是淡然处之的从容,而是了无生趣的麻木!
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希望的麻木。
他们就犹如那被圈养、等着被宰杀的牛羊一般。
哦,不对。
待宰杀的牛羊偶尔还会叫唤几声,而那些士家麻木到连声音不想发出来了。
但却无声胜有声!
乃大音希声!
令曹叡觉得振聋发聩。
因为这种无声的生无可恋,颠覆了他先前的认知,撕开了魏国国力蒸蒸日上、黎庶安居乐业的华丽外衣,让他看到了苦难、不公、欺凌以及民不聊生!
所以,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也极为罕见的失态了。
策马归来之途他没有与秦朗或夏侯惠攀谈的兴趣,归来许昌宫后更是直接进入了毡殿,许久之后才让侍宦出来声称今日颇为困乏,让秦朗与夏侯惠自行归去歇下。
对此,秦朗很是迷茫。
从依着天子的嘱咐引众人前去扶沟县,再到目睹天子带着满脸阴沉而归,他始终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已然发生。
只不过,他并不纠结。
性情素来谨慎的他,在伴君这方面颇有心得,对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从不过问;对已然知道的事情从不置喙。
保持缄默,便能独善其身。
是故,在侍宦传诏后,他只是与夏侯惠随意客套了几句,便自行归营地歇下了。
无独有偶。
夏侯惠同样也没有心思去揣测天子曹叡的心意。
有些事情,时间会给出答案。
他已然让天子看到了魏国的沉疴积弊,而天子怎么想、怎么做,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只能静观其变、坐等答案。
再者,他也很困乏啊~
一路兼程从淮南赶来,又随着天子曹叡奔波了上百里,哪还有精力去理会这些。
万事等翌日再说罢。
故而,他问了值守甲士,寻到夏侯和的临时住处,随意吃了点东西果腹与沐浴过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天子曹叡自是无眠的。
他归毡殿后连暮食都不用,独自呆呆的枯坐了至半宿,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有当夜值守的侍宦才知道,在夜半时分,数位校事被召入了毡殿,约莫半刻钟后便神色肃穆而出,以天子手令带着数十甲士匆匆离开了许昌宫,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将近卯时。
沉沉睡了一夜的夏侯惠准时醒来,起身伸了个懒腰,让各关节爆出一阵响声,顿感浑身舒泰、精神抖擞。
待步出军帐,却发现夏侯和已然在外摆了个案几,正慢理斯条的吃食着。
见他出来了,便径直往左侧一指,“六兄,那边可洗漱。”
“好。”
待洗漱罢,夏侯惠也挤在案几前盘膝而坐,随意执箸大口扒拉。
吃相犹如军中鄙夫那般粗鲁。
也让夏侯和摇头苦笑了几声,没了什么食欲,索性,放下竹箸起身去净口了,才过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六兄,侍中吴季重六月时病故了,谥号被公卿定为‘丑’。因六兄先前在朝堂上弹劾吴季重,吴温舒便以为其父抑郁病故与六兄有干系,故而常有诋毁六兄之言。不过,颇有趣的是,司马子元虽与吴温舒相善,但却常斥彼言行无状,不乏维护六兄之言。”
司马师出声维护我?
不想,自从我赴淮南后与他断了书信往来,他倒还颇念相交一场的情分。
闻言,夏侯惠略微扬眉,只是轻轻“嗯”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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