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侯惠则是不同。
一来,是其年纪尚少,仍有雕琢打磨的可能。
另一则是他有报国热枕。
不止韬略过人,更难得可贵的是彼胆敢直言时弊、整顿社稷积弊之心,而不是如他人那般随波逐流和光同尘,一切以保身为上。
是故,天子曹叡对夏侯惠是抱着极大期待的。
所以夏侯惠的献马之举,也令他大失所望、倍感失落:彼夏侯雉权,竟也变得汲汲营营,如幸臣那般有了谄上之心?
身为谯沛元勋之后,想要仕途更进一步竟也需要谄媚吗?
只要心怀有报国之志、彰显出过人才干来,难道他这个天子还能吝啬官职与权柄不成!
带着这样怒其不争的想法,天子曹叡自昨日太仆署来禀后便怏怏不快。
半是失望,半是恼怒。
他觉得自己对夏侯惠的满腔期盼与不吝器重,都是错付了。
或许是时间可以冲淡情绪罢。
又或许是对自己看错人而心有不甘,过了一夜后,天子曹叡又觉得仅是凭着献马之举便将夏侯惠给否定了,似是有失偏颇。
至少也得召他入宫来,当面以言试探下再做定论也不迟。
说不定性情素刚的夏侯雉权,只是倏然遇不公而一时义愤才有如此行举的呢?
犹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呢?
唉.....
但愿吧。
内有积弊,外有不臣,而宗室可堪都督之选、谯沛元勋后辈可造之才,属实无几矣。
微微晃动着手中的皮革酒囊,天子曹叡轻轻抿了一口蒲萄酿,感受着口中似甜还酸且兼涩的滋味,忍不住就在心中悄然叹了一口气。
少顷,便将之弃在一侧,起身前去案几前,执笔看阅累累叠叠的案牍。
近来各州郡上表的事务颇多。
如各郡县秋收入库的数量、各地边塞与蜀吴前线戍守将士们的冬衣奏请,还有未到岁末但有司考州郡官僚政绩上禀等等。再加上如今北伐鲜卑大捷后,对有功将士的封赏以及对塞外胡虏部落的战后招抚安置等善后,极为琐碎繁多。
仅仅上午时在东堂的署政,是署理不完的。
尤其是,曹叡先前听取了不可让朝中有“专任”之权的建言后,对中书省与尚书台的权力有所削弱,也变相的让自己变得更加忙碌了。
最直接的体现,是他已然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如先前那般带着近臣饮宴作乐了。
不知过了多久。
心无旁骛忙碌了好一阵的曹叡,起身踱步缓解久坐的乏味。
待走到殿门时,也不由昂头看了看天色,便对不远处恭候着的使宦招了招手,“去司马门诏当值甲士,夏侯雉权叩阙,无需通报,径直引来此殿。”
“唯。”
那侍宦躬身领命,缓缓后退数步后,才转身急匆匆小跑而去。
却是不想,他才刚离开崇华后殿,另一侍从从别道转来,于殿门口处朗声而禀,“禀陛下,中坚将军叩阙。”
也让方回去案牍前坐定的天子曹叡,闻言略微愕了下。
“召。”
应了声,他也无有心思再署政了,又随手捞起皮革酒囊往侧榻上斜靠着。
就是慢饮了几口,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起身来到案牍前寻了一阵,抽出了秦朗对将士录功的上表。
少时,夏侯惠至。
经侍宦代为传报后,去履入殿,俯首而拜,“臣中坚将军惠,拜见陛下。”
“免了,入座。”
天子曹叡摆了摆手,笑颜作骂道,“雉权归京师,竟是归家而非来觐见,此乃事君之道乎!”
“惠惶恐。”
刚就坐的夏侯惠不由再度起身告罪。
姿态倒是作足了,就是脸上请罪之意半点都欠奉。
而曹叡也只是戏谑而已,并不是真的见怪。
见状,便笑骂了句“竖子”,然后以手指着早就放在其坐席前的述表,“此乃秦元明对将士录功的表奏,今庙堂诸公尚未有定论。恰好雉权今归来洛阳了,便且一并看下,有异议或觉得不妥之处,尽可言之,以供朕参详。”
“唯。”
恭声应了句,夏侯惠拿起述表一目十行,旋即搁下,从容而道,“回陛下,惠无有异议,且窃以为,此表无有可置喙之处。”
呃?
闻言,斜靠卧榻以眼角余光关注他神色变化的曹叡,不由眉毛微挑,待坐直身躯时嘴角上已挂上了一丝似笑非笑,“此间之言,不传四耳之外。朕复问一次,雉权所言乃发自肺腑否?”
“回陛下,惠并无虚言。”
不假思索,夏侯惠再次朗声而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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