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信长向来坐言起行。
两天后,他就骑着骏马“夜风”出了城主府邸,带着丹羽和利家一同造访了热田神社。
这座占地十九万平方米的神社,是尾张国规模最恢宏的神社。
即使放眼全日本,它也跻身当之无愧的三大神社之列,被家臣挟持到尾张国的三河国少主竹千代就住在这里。
他被安置在热田神社东面一隅的清馨轩里,奉信秀之命前来保护他的侍卫们就驻守在清馨轩前,寻常人等被严禁靠近清馨轩一带。
信长在清馨轩前下马,对着侍卫们点了点头,他们当即识趣地往左右两旁闪去,信长快步带着2名小侍从一齐走了进去。
传闻中的三河国少主松平竹千代,正跪坐在清馨轩的大厅里翻阅着书籍。
听到廊道传来的脚步声,他才刚抬起头,就看到了迈入大厅的信长。
两人的视线通过碰撞产生了交集,对于信长的突然闯入,竹千代并没显出太意外的样子。
眼前这位三河国少主给信长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好瘦小啊。
时年六岁的竹千代,身形单薄且四肢纤细,脸型由于清瘦而显得很尖,一双眼神明亮且有神。
吸引信长的正是这双眼睛。
这是一双从容不迫、随遇而安的眼睛,尽管被挟持到尾张国、还被扣为人质,但这男孩看起来并没有丝毫狼狈的迹象。
他凝望信长的神态,就仿佛在看着一个不请自来而闯进自己家里的来客。
这种反客为主的气质与风范,让信长立刻就作出判断:这个六岁的男孩,绝非凡物。
他快步走到竹千代跟前,自来熟地盘腿而坐,泛起招牌式的歪嘴坏笑。
“你就是三河国的少主竹千代吧?我是这尾张国的少主织田信长,幸会、幸会。”
“尾张国少主织田……信长?!”竹千代短暂地愣了片刻,立即思维敏捷地调整了状态,“初次见面,信长大人,在下是来自三河国的松平竹千代。”
同为一国少主,他非但对信长使用了敬语,还毕恭毕敬地伏身向信长鞠躬施礼。
信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竹千代的举动。
他给信长的第二个印象是:这男孩极懂礼仪、极通人情世故,并且有着远远超出年龄的手腕。
竹千代并没显露出身为人质的怯弱与不安,但又非常擅长收敛身为一国少主的锋芒,这种得体的城府让信长越瞧越发自内心的喜欢。
“哈哈哈,竹千代,你看起来很拘谨呀。”
信长咧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杮子,径直就递到竹千代面前,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给你,这是初次见面的礼物,是很清甜的杮子喔。”
“啊……谢谢。”
竹千代忙不迭地接过柿子后,信长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柿子,当着他面前大口咀嚼起来。
“来,柿子得趁新鲜才好吃,快吃啊。”信长提醒,“这些柿子都刚洗过的,尽管放心品尝。”
起初竹千代还有些犹豫,但受到信长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感染,尤其看到信长嘴角还沾了些柿子果肉也不以为意,他也放松下来咬了一口柿子。
“怎么样?好吃吧?”
“嗯!很是清甜,谢谢信长大人的礼物。”
“哈哈哈,喜欢就好。”
与正襟危坐的竹千代不同,信长越坐越随意,索性伸直双腿大喇喇地坐在榻榻米地板上。
这种完全抛开少主身份的肆意与率真,竹千代既想视而不见,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向信长。
同为一国少主,信长的言行举止和竹千代自幼所受到的少主教育完全不同。
这也是竹千代有生六年来,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为少主,也是可以活得这么轻松随性的。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尾张国的少主会是这样一个毫无礼数、活像个平民少年的家伙?”
信长一眼就看穿了竹千代的所思所想,毫不在乎地问道。
这个问题让竹千代吃了一惊,他自认为已经掩饰得很好,却仍旧逃不过信长的眼力。
仅是这个细节,竹千代就能判断出眼前的尾张国少主绝不简单。
尽管才刚见面不久,但两人心里都在短暂的时间里,树立起对于彼此的好感。
“啊……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哈哈哈,就算这样想也没关系,正常得很。”
信长摆了摆手,笑嬉嬉地看着竹千代,显露出满不在乎的洒脱。
“在这个国家,从家臣到百姓,私底下都在喊我‘尾张大笨蛋’呢。”
“……”竹千代沉默,这确实是个难以接话的话题。
“可是人生苦短,为什么非得要照着别人的期待来过活呢?那样也未免太无趣了,竹千代。”
“你看起来就是个很守规矩的男孩。可是我啊,是最讨厌所谓规则、传统、章条这些事情了。”
“所以我想我们这样两个不同个性和风格的人,今后相处起来会很有意思的,竹千代。”
竹千代尽可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信长,他的言谈举止让竹千代既觉得吃惊又大为意外。
竹千代居住在三河国的都城冈崎城,此城正好与尾张国的东边接壤,他平素也听闻过信长的一些事迹。
但当此次真正见到本人后,他才断定信长绝不是传闻中所说的“尾张大笨蛋”。
但两人的身份毕竟不同常人,在两国少主会面的场合里,像信长这般在互动里完全抛开所有外交辞令和礼节的洒脱举动,仍让竹千代匪夷所思。
迟疑片刻后,竹千代快速作出了反应,仍旧是谨小慎微的得体回答:“那今后还请信长大人多多指教了。”
他用的是极为正式的措辞与礼仪,但这样的互动却似乎让信长觉得很是无趣,他拍了拍大腿,忽地就站了起来。
“难得今天第一次见面,难道我们要继续这样呆在屋子里,说着这些无聊又乏味的话么?”
“抱、抱歉,信长大人……”
“哈哈哈,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我只是觉得,既然天气这么好,我们还是一块出城去溜达溜达好了。”
“啊?可是……我想侍卫们不会随便放我出去吧……”
“没关系,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反正有我看着,我会告诉他们,傍晚时一定平安把你送回来。”
信长脸上虽漾着笑,却相当霸气地伸手一把将竹千代拉了起来,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外走。
果然如竹千代所料,驻守在清馨轩前的四名侍卫立即出面阻拦:
“少主,请问您要带竹千代大人去哪里?主公吩咐过不可以放竹千代大人出神社的。”
“他来到尾张国就是我们的客人,现在我要带他到外面溜达溜达。你们放心,傍晚时我一定会把他平安送回清馨轩。”
“可是少主……”
“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可是’,我说到做到!如果父亲要追究你们责任,那你们就让他直接来找我就好!”
信长不耐烦地打断了侍卫们的话,双手忽然探入竹千代腋下,迅猛将他用力往上一托,竹千代就这么被利落地送上了骏马“夜风”的马鞍。
随后信长潇洒地跃身上马,从竹千代身后往前伸手将两根单缰握于手中,接着猛地抖动,夜风当即抬起前蹄,如风般往前奔驰而去。
竹千代惊叹于信长这匹座骑的速度、以及信长挥洒自如的骑术。
周边的景色全在夜风的奔腾中被抛下,甚至连两名小侍从也被甩开了一大截。
风拂乱了竹千代发丝,他单薄的后背靠着信长结实宽厚的胸膛,随着眼前景色的不断变幻,竹千代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腾云驾雾一般。
信长带他出了城,穿过百姓聚居的城下町后,映入竹千代眼帘的是一片广阔平原,信长又策马奔驰了很久,最后在一条壮阔的大河前停了下来。
“很美的一条河吧?这条河叫绣吟河,算是我们游泳的据点。既然天气这么好,今天我们就来游泳好了。”
“游、游泳吗?”竹千代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之色,“不过信长大人,我可是个旱鸭子啊……”
“哈?你居然不会游泳吗?”信长睁大眼睛望向竹千代,“不过好在你认识了我,尾张是个河流纵横交错的国家,在这里学会游泳会享受到很多乐趣。”
信长边说,眼珠边机灵地向绣吟河滩东方的小山丘望去,忽地牵起竹千代的手,拉着他就往小山丘走去。
“信长大人,我们要去哪里?”
感受到竹千代的不安,信长回头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歪着嘴角露出爽朗的笑容。
“去一个能充分让人感觉到游泳乐趣的好地方,那里视野广阔、从那往下跳会特别刺激。”
“往、往下跳?!”
竹千代一听,心不由得“咯噔”一跳。
信长很清晰地感知到他的迟疑和畏惧,却还是佯装毫无察觉地拉着他就去登那小山丘。
丹羽和利家一直紧随其后,他们很识趣地给信长和竹千代留了足够的相处空间。
小山丘不高,站在山头往下望去尽是碧波荡漾的河流,河水清澈且无杂质,但因此站在山头凭着肉眼就能目测到河水很深。
这让竹千代更加害怕了,他要耗费很大精力,才能控制住双腿不去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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