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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吗?”

信长低头看着昏睡中的信秀,伸手攥住他的手。

信秀的手仍旧温热。

然而无论信长轻声叫上多少句“老爹”,这只昔年的尾张之虎也听不到嫡长子的呼唤了。

“主公的病情恐怕不太乐观。”政秀戚着眉头说,“我甚至从京都请了名医过来诊治,但就连京都的名医也束手无策。”

“这种形势再持续下去,老爹耗尽大半辈子整合的尾张,恐怕又要陷入动荡当中了。”

信长转头望向政秀,正想和对方再说些什么。

此时走廊传来的一阵打挂外衣的曳地声,却将他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随着房间的拉门被推开,土田夫人领着信行和权六、林通具走了进来。

她俯视信长的眼神不但冷如冰霜,甚至还掺夹着明显的憎恨与厌恶。

随着母子间距离的缩短,土田夫人脸上的抗拒与排斥便越发浓郁。

“你还有脸到末森城来看主公啊?也不想想是谁的疏忽,才让主公落到这个地步!”

听着土田夫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信长当即漾起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嘻嘻哈哈地朝她靠了过去。

“这么说,母亲之前一直都把老爹照顾得很好了?”

“这是自然。”

“如果母亲真将老爹照顾得这么好,他又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你该不会天真到认为老爹只是跑到我那里呆了一下,就马上病成这样吧?”

“信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土田夫人一怔,当即厉声责问,“难不成你想将主公病倒的责任推给我吗?”

“我只是觉得好奇,如果老爹病倒,那么得益的到底会是谁呢?”信长嬉皮笑脸地打趣道,“肯定是得益者疏于照料,才让老爹病得这么重吧?”

“少主请慎言!”

跪坐在土田夫人与信行身后的林通具沉声提醒。

“主公如今还处于晕睡中,在病榻前提这些不合适吧?”

“是这样吗?”

信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借着林通具这句隐晦的指责,顺水推舟地将责任导向了土田夫人。

“母亲,你听到了吗?林通具也觉得你在父亲病榻前提这些事情很不合适呢。”

“你!!!”土田夫人被将到说不出话来。

如果人的眼神具有杀伤力,那么此刻她眼里喷涌的怒火,恐怕已将整个房间焚烧殆尽。

“但既然少主提到得益者这个话题,任谁都会联想到你身上吧。”

眼看土田夫人被信长以几招嬉笑怒骂击退,跪坐在信行身后的权六按捺不住地发动了攻势。

“我吗?”

信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用右手食指征询式地指了指自己。

他就像听到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似的,仰起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意思!这可是我最近听过最有意思的笑话了!”

“有意思的……笑话?”

闻听此言,魁梧威猛的权六额头青筋毕露,下意识地紧紧攥着双拳,企图以此来平伏在心底窜起的怒气。

“如果我在这里说老爹很疼爱我,相信没有人会反对吧?”信长目光在房间内逡巡了一遍,“还是母亲你要跳出来反对这个说法?”

土田夫人沉默。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信长用三言两语轻易驳倒。

然而这种超出想象的事居然就这样发生了,直至现在她都觉得难以置信。

那个平常总是疯疯癫癫、尽做荒唐事的信长,此时依然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地嬉皮笑脸着。

但就是在这种看似很没肩膀的状态下,偏偏他说的每句话,都能恰到好处地将到对手的命门。

她由此察觉到这个“尾张大笨蛋”似乎开始变得有些不同,所以不得不收敛起锋芒,小心谨慎地观望了起来。

“很好,没人反对这个说法。”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老爹那么疼爱我、又一心护着我的继承人位置,也就代表这个位置早晚都是我的。”

“那么老爹病倒,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这不就意味着最支持、也最能袒护我的力量倒了吗?”

“如果今天老爹没陷入晕迷,要是他还生龙活虎地打理着朝政,想必无论权六还是林通具,都不敢当着他的面向我问出这么失礼的话吧?”

信长再环视了下四周,目光逐一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虽然他看起来仍在不以为意地谈笑着,但围绕在信行周围的其它三个人,脸色却越发阴沉。

每个人都逐渐发觉:

在信长看似毫无逻辑地想到哪扯到哪的表象下,其实恰恰藏匿着极其清晰缜密的逻辑。

而他正在以这样的逻辑叙事,来压制信行一派。

“话说,会在老爹病倒后得益的,不正是那些居心叵测的阴谋家吗?这些人一定会趁老爹病倒期间图谋些什么。”

在巧妙地向土田夫人、权六与林通具施加了压力后,信长忽地话锋一转,偏着头笑眯眯地摸了摸鼻梁,视线来回在这三人身上游移。

“再联想到身体向来都很健康的老爹忽然病倒,这背后会不会存在什么蹊跷,倒值得好好调查一番,你们同意吗?”

被他当面征询意见的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看着他们愤懑又不得不谨言慎行的反应,信长把嘴巴一咧,便又哈哈笑出声来。

“母亲,老爹就交给你照顾了。”

他半蹲着身体,凑近土田夫人面前盯着她的眼睛。

尽管脸上还挂着明媚的笑容,然而信长眼神里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锋锐。

“只要能把老爹照料得好起来,就算你说老爹是到了那古野城才病倒的,我也认了。”

说完这句话,信长就直起身体,转头温和地看向政秀:“爷爷,我回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踏步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跨出房间的那一瞬,信行也霍然站了起来,在房内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朝着信长拔腿追了过去。

“哥哥!哥哥,等等!”

按信长大步流星的走路速度,信行要把疾走调整成小跑才得以追上信长。

然而即使他追到了信长身边,信长也没有丝毫停留下来的意思。

“哥哥!”

“你怎么会追上来?撇开母亲和权六他们来和我独处,这下又有人会担心得坐立难安了。”

“我有些话想和哥哥说。”信行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如果这里不方便的话,我们在庭院聊聊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

信长扫了他一眼,朝着庭院方向呶了呶嘴,率先调换方向走了过去。

这处由平手政秀亲自设计的庭院,充满着京都式的侘寂风格,简朴里透着残缺之美。

庭院里散布着很多石灯笼,在粗糙哀美的姿态中暗含着幽静禅意,而光影的流动更增加了庭院的这种寂静之美。

在树影婆娑间,信长选在一处石灯笼前停下,前方恰好是一方秀美清澈的池塘,莲花随清风在池面轻轻晃动着。

“说吧,你想找我聊些什么?”信长直接干脆地切入主题。

“这阵子我们为父亲换了很多名医,但他病情总不见好、甚至还每况愈下。”信行忧心忡忡道,“哥哥最近多少也该收敛一些,就别再到处疯跑了。”

“到处疯跑?”信长哑然失笑地转头看向他,“那信行,你觉得我眼下该做些什么好呢?”

“哥哥过去一直都是随心所欲活着的,在那古野城市集看到好吃的拿了便走,连钱都不付。”

“你没有一天能静下心来呆在府邸,成天不是跑到田野就是在森林里疯玩,要不就是带着小侍从们游泳、和海盗或山贼的孩子们大打出手。”

“以前是有父亲罩着你,出了什么情况都有父亲出面担着,所以没有人会真的去阻拦你。”

“但现在他病倒了,哥哥你也总该收敛一些了吧?”

信长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两人之间只相差了一岁,但从价值观到处世方面却有着迥然相反的不同。

与英俊端庄、浑身上下都透着正派少年风范的信行相比,霸道又邪气的信长在重臣和百姓眼里,无疑是最不讨好、也最不得人心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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