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的散课之余,盛玄怨都来到琼亦这儿帮她运功驱毒,天黑的一天比一天早了,运完功后屋内两人,小灯一盏,烛火数台,凑坐在一起。
暖灯之下,两人并坐在床沿,若是吟诗作赋,还能称得上几分风雅,可是一块儿码着算筹算数,本有的一点气氛直接垮掉得干干净净。
“我不会!”琼亦崩溃地倒头躺下:“我不会!盛暻,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算得粮产是九千六百两?”
盛玄怨想找出她哪儿算错了,刨根问底,可琼亦已经心如死灰了,她双臂摊开倒在床上,嘴里念叨着:“说不准这次考核后,我就直接被叫回广阳扫落叶去了,师父嫌弃夫人骂,师兄嘲笑师姐厌……”
“起来,继续算。”他将她拉起身子。
琼亦扭去一边,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放过我吧!我题都读不懂,脑子都僵掉了!”
盛玄怨无奈地叹了口气,“起来。”
琼亦一动不动。
他有些疑惑:“你说要被叫回广阳扫落叶是什么意思?”
听言,琼亦骨碌一下坐起了身,不知要怎么和他解释这件事,支吾半晌才道:“就是字面意思呀,我如果考核拿不了全甲,会被族中夫人叫回去受罚。”
她顿了顿,又道:“陆氏的几个长老和堂主特别喜欢收徒弟,所以每年五族联谊的听学、武会,名额都被争抢得厉害。去年不是在广阳办了听学嘛,我已经参加过了,所以今年来宜川的弟子本是没有我的,是夫人她想让我听听规矩,才送我来的。”
盛玄怨有些发哑,去年广阳的游学是他亲自推掉的,现在忽而想,若是自己那时候去了,就会早一些见到她了。
“……你想被遣回家去吗?”想到她屡算屡错的试题,他有些沉重地问。
“当然不想了!”琼亦双手攥拳,握在身前:“那样……多丢人啊!”
她其实挺想广阳的,想凼央城的街坊邻居,想阿萝,想师兄师姐,想窗外一眼望见的白崖山,想爬在窗边的地锦,恐怕现在已经落完了叶子,只剩干巴巴的藤。
可是,广阳没有盛暻。
“既然不想,那就继续看算数吧。”盛玄怨哄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连这个都学不懂的。”
“不要不要!”琼亦盖上算学书,随手从案台上抽了一本过来:“咱们先学些别的吧!”
他道:“……行。”
她手上随来的是一本经书,较为晦涩难懂,也是夫子课上拆解教讲最多的一本,二人念着经文,不知不觉就互相探讨了起来:“……重云蔽天,江湖黯然,游鱼茫然,忽望波明食动,幸赐于天,即而就之,渔钓毙焉。不知我无我而逐道者亦然。”
琼亦口中念着:“我本无我……”
“我不太懂。”他道。
琼亦随口答:“修法求道,多讲究一个‘悟’字,倘若像那黑暗江水中见着光便求食的鱼儿,只会丧命痛苦,不可强求。”
盛玄怨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思绪忽而散开,回过神来时琼亦已经读完整段了。
琼亦在思索其间的道理,没有留意到他的走神,喃喃低语:“比算学简单多了……”
他不解地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书卷放回桌上,换了一本来,是手抄的:“你那本只读,但这本经文是得记的,我的字怕你识不出,特地拿了苏烨的来。”
琼亦觉得他这人对自己的字很有自知之明,又有些疑惑:“拿苏烨的来?他不背吗?”
“他抄了三遍了。”
琼亦噗哧笑了出来,次次盛玄怨认真严肃地说些离奇之事,她都觉得十分好笑。打开那本手抄经文,字迹誉写的工工整整,很是清楚漂亮。
“哇,苏烨字写得这么好看?”
“嗯。”
琼亦念经文念乏了,逮着空子就岔开话题:“他是有练过吗?”
“有吧。他小时候犯了家规就得罚抄,抄的丑了就得重抄,抄了十来年,字倒是练的又快又好。”
琼亦捧腹笑了好久,缓过来后擦了擦眼角:“盛暻没和我说过你小时候的事呢。”
“我幼时没什么趣事,很无聊。”盛玄怨道:“每天都在山上练剑。”
“真的?”琼亦挑起唇角。
“真的。”
“那你和苏烨怎么认识的?”
“幼时,父亲四处参加商谈常捎上我,某一次,正好遇上了苏宗主带着苏烨,同他相识做了朋友。”盛玄怨合上双目:“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是那一次,父亲手上出了急事,将我忘在了扬城,他回到盛家才发现我丢了。”他见琼亦一幅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儿,扯了扯嘴角:“好了,不说了。”
话到一半,琼亦正好奇时他却戛然而止,她十分不愿,撇嘴推推他:“还没说完呢!继续说吧。”
他只看她,不再开口。
那日,他第一次看父亲用剑,剑气如虹,横贯天际,也是第一次见到父亲一脸阴鸷的模样。于他而言,父亲平日里不过是冷着脸,不怒自威罢了。
盛玄怨仍记得他那时说了什么,即使忙着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那句话,还是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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