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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不是很明显了吗?

和我一样,和我所有苦难的来源一模一样。

是战争。

是昆翟进犯带来的战争。

我们一座山接着一座山地向前走,终是见了人烟,见了市镇。

在镇头没走多久就被人呵斥到了路边:“臭叫花子!一边去!呸忒!晦气!”

我拉着陆五缩在路边,说要不我们还是别进镇子过夜了,去外头找个能遮风的地儿就好。

陆五木木地点头,却说要把她一路上逮到的动物皮毛拿去卖钱。我听了道好,说让我去卖,她称是,就站在路边无人的地儿等我。

陆五身手确实不错,赤手空拳都能逮到猎物,每回抓来的山兔野羊皮毛都鲜亮的很,拿去卖钱绝对抢手。

三张兔皮,一张羊皮,我换了三贯五百文钱,回去找陆五的时候将一贯钱拿给她,道卖了这么多。

陆五看了看,说二娘收着就行。

我一怔,塞给她五十文,骗她说今日里我帮她打听了消息,但是没人知道她要打听的那人,说罢还叹道哪有人那么容易打听噢。

陆五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不会有人不知道他是谁的。

我傻眼了,难不成那是个很有名的人。转念一想,要打听的那人姓盛,莫不是赫赫有名的那个护世仙门,那是何等高远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是陆五这样的疯子能认识到的。

我说,等我们再走段路,我再去帮你好好打听。

她点头。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地揣着钱上了市,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角也掖的整整齐齐,万不想再听人骂道叫花子了。

我到摊点舒舒服服地喝了一碗粥,然后开始帮陆五打听人。这山边的小镇怎可能那么轻易就能打听到什么消息,我向路边的人搭话时,心里想着。

果然,接连打听了好几个人都摆手说不知道,没听过,幸好没让我昨个儿的话成幌子。

“打听那人做什么?”似乎终于碰上个听说过的人了,中年男子挠了挠后脑勺,“我记得,四五年前在戾山关那头算是个有名的大族人物,我还曾见过他,听说去年洛爻那头天灾降世,他顾过来后,连夜从关口跑走了,后来就再没听过这人了。”

“为什么啊?”我问。

“我恁知道什么事!那神仙打架的,吓都吓死个人!后来关口不就失守了!西戎破关而入,血流成河!”那男人皱了皱眉,喝道:“你一妇人家问这种事作甚?”

妇人家就不能问了吗?我心里怒争着,步子却是向后转走。

神仙修士……我心想,陆五怕不是为谋生才去寻这位名修的。这么想着,反倒哼了一息。

又过了几日,我和陆五来了城中附近。

听言这所城在战时已被攻破,时过一载多仍旧能看出刀枪兵刃留下的痕迹。身有疯病的陆五自然不适合进城进市,她在城郊的破庙中等我买些东西带回去。

我买了些干粮,又为自己偷偷添了几件衣服,顺口帮她打探消息。

“你们可听说过一个叫盛暻的人,字什么玄的来着?”

我以为要听到熟悉的“没听说过”的回复,却不想那裁衣的老板娘掩面叹道:“你问这人作甚?”

我还没答话,她便继续说了下去,话如五雷轰顶般劈中了我。

“真的?”

“还能有假!”

我失神从衣铺子里走出,心里只道完了完了,这事能和陆五说吗?说了她怕不是会更疯!

不成,如果不和她说,她倒会一遍遍问我折磨我。

我数了数手里的铜板儿,开始向破庙走去。

“陆五。”

我回了破庙里,她正坐在一团破垫子上盘着腿,像是在做什么法,看着倒与这屋瓦倾倒的破庙到和谐相称。

“二娘。”陆五听见我的声音回头看来,她声音脆生生的,像果子,回回她这般叫我二娘时都会让我想起我闺女,又想到我骗陆五利用陆五,都会让我忍不住的愧疚。

“陆五。我回来了。你看,梨儿。”我从怀里掏出两个黄澄澄的梨子,递给她。陆五笑了,接过一个梨子:“二娘今日好兴致。”

她谈吐自然,精神正常。

我微微苦笑,和她并排坐在破庙门口吃梨。

“陆五。”我说,“我打听到那人的消息了。”

陆五一怔,忙转过头看我,眼神急切,等我下一句话。

“要不……我还是……”在她目光下我竟是有些露怯与不忍心了,低头吃梨,尝不出一点甜味。

“你说,二娘,你快说!”陆五拉着我的手臂,催促道。

我吸一口长气:“他……”

“已经死了。”后半句压在喉咙里低低地吐出,我不敢再去看陆五的眼睛,只看到梨子从她手上滚落到了膝上,接着滚落到了地上。

“不……不是吧?……”她笑了笑。

陆五身子晃了两晃,摇头否认,又说:“没可能的…没可能的……”

我闭上眼,索性将话全讲了出来:“是真的!我打听了,还不止打听了一户。他一年多就死了,离现在都快两年了!那家讣告都发了!没人说这事有假。”

陆五只是一个劲的说不可能、不会的,我看去的时候只见她眼睛在哭嘴巴在笑,吓人又叫人心疼。她想站起身子双腿一软,趴到在地上,我想去扶她,她却默默把手抽走了。

陆五没有犯疯病。

这事告诉她了,陆五居然没有犯疯病。

我以为她许是看开了,看透了,以后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慢慢转回正轨的,没成想是大错特错。

第二日早上,陆五见我醒来,开口第一句却是问我能不能早日帮她把消息打听出来。

是一如往常那般的催促。

我呆住了,以为是我脑子睡糊涂了,还以为是我昨夜做了个离奇的梦。张口应道好好好,出了破庙看见地上的梨才意识到不对劲。

我心头一沉,回想起昨日种种,我分明将话全和陆五说了,她分明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陆五她……难道又犯疯病了?

见我站在破庙门口动也不动,陆五出来问我在干什么,我上下打量她,问记不记得我昨日在门口和她说了什么。

陆五反问道有说什么话吗?低头看见地上的梨子呆住不动了,她摇了摇头,我去碰她,她反应极大的推开我,向破庙里跑去。

我去庙里看她,她蜷缩在满是蛛网灰尘的角落里,一声没一声地笑着,手指不停地扣着墙壁,墙灰簌簌落下。

我叫她,她不应,嘴里神神叨叨地自顾自说着些什么,我听也听不懂一个字,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诡异,忙远远地走开了。

陆五这劲头的疯病让我不得不盘算在城里多待两天,又或者找个郎中来给她瞧瞧?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我死死抱着那五六两银子划算。

天黑回到破庙里,陆五一个人呆立在贡台前,我叫她她也不做回应。我有些乏了,见她不做招呼懒得再开口,去了庙里另一侧歇息。

我刚闭上眼睛,听见她走来走去的踱步声,然后唤我,“二娘。”

“怎么了?”我睁开眼,见她神色平和正常,“你不休息的吗?”

“你今日回来的好晚……拜托你打听的消息,问到了吗?”

又是问话?

又是问话!

我心里一惊,再没有睡意了,看向她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恐惧,陆五也许是看出来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头,“我不会……又在发病吧……”

我点头。

她摇头:“不。不!我现在明明就很清醒,二娘,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和我说,快和我说!”她说着,弯腰抓住我的手,用力极大。

“陆五,你清醒一点!”我被她扯住手腕,呼痛道。

陆五顿住了,松开了我的手,低头俯视我,一双眼里看不到一点情绪,用命令的语气冷冷道:“告诉我。”

真是个疯子!我在心里骂道,可终归是害怕的,小声地开口:“我已经和你说了两遍了,这是第三遍。”

“说。”她喝道。

“他已经死了。”

我抬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要我打听的人,叫盛玄怨,他已经死了。”

陆五抿住了唇。

“他不是战死的,他是自杀的。”

“你骗人!”陆五一把抓起了我,有一瞬的失重感,她把我抵在墙边咬牙切齿地说,“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

她像疯了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哦。不是像,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说不定我也疯了,我抓住她,一遍遍地告诉她:“我没有骗人!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就是死了!”

陆五一把将我摔在墙上,她跌在地上抱头尖叫:“啊啊啊啊——————”

“一年前他就死了!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我狠狠咳着,身体巨痛,“你哭什么?你哭什么!打仗哪里不死人你哭什么!我闺女也死在战乱里了啊!”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扯着嗓子大声哭吼着,“你为什么要为一个擅逃自杀的懦夫哭??!!”

陆五拿头疯狂地撞着墙,明明是我在说话,她却一边撞着墙一边骂着闭嘴,真是个不折不扣又疯又傻的女人!

陆五不知道撞了多久的墙,我只瞧着那灰墙颜色深了好多好多,她倚着墙睁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我也哭了好久,久到直接昏死了过去。

我睁开眼,是一日天明。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枯红的墙,但是见不到陆五。

陆五人呢?我连忙爬起身子找她,陆五人呢?

我在破庙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着,出了破庙在城郊找了一圈也没看到。

她抛下我了,我想,打听完消息人就走了,真把我用完就扔。

但身子不受我控制般的行动,我一边高声喊着“陆五”一边向城外找去。

城外有条河,再向外走就是出城了。我想着不如先回城内找找,河旁一老翁叫住了我:“欸!刚是你扯着嗓子在叫人吗?”

我说是,问他叫我作甚。

他手里拎着一只鞋子,说是他今日在河岸边捡到的,笑着说怕不是昨个夜里有人跳河喽。

那只鞋的款儿我记得很清楚,是我前几日特地买给陆五的,她这才穿了几天。

我心里一片懊悔,早知就不花那个钱给她买鞋了,纯纯浪费!又想到还好银子存放在我身上,没随着她跳水轻生。

这样想后,不知为何有水滴滴在了我的手上,抬头看天,也没下雨,奇怪,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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