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庄先生。”杨禹虽面不改色,但心里不禁暗叹,果然是高人,竟连宁寿之伪装中毒也被识破了,他索性摊牌道,“奈何初次见面,杨禹如何才能相信庄先生呢?”
庄无忌父女虽说是达奚洛掳来的,但毕竟是魏国人,事关自己和数十将士生死,杨禹当然不能轻易相信他,否则事情的原委一旦被公之于众,自己这帮人全得死翘翘。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庄无忌真打算对杨禹不利,以他这种聪明人,应当不会当面点破宁寿之假装中毒一事,以免被灭口。
正是因为这一点,一度起了杀心的杨禹,才暂时放下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庄无忌心里也很清楚,兹事体大,杨禹存有戒心实属正常,他依旧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说道:“使君想过没有?你告到上党郡,虽说是一步妙棋,但终究只是一面之词。”
杨禹又不禁扫了庄无忌和他女儿一眼,正色地说道:“庄先生就不怕连累令千金?”
庄无忌也不禁暗赞,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只要点一下,他就能举一反三,显然杨禹是明白自己有为他作证之意了。
“使君不必担心,庄某不才,却也曾与上党太守崔恬有过一面之缘,料想崔太守当不至于为难于我。”
“崔恬?可是清河崔氏一脉?”
“正是,崔恬乃白马侯崔宏第三子,博士祭酒崔浩之弟。”
自永嘉南渡之后,这百年间中原地区为异族政权所统治,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等高门士族但凡留在北方的,多数已经与异族政权结合,出将入相者不在少数。
比如出身清河崔氏的崔宏,先是在前秦符坚朝出任冀州从事等职,前秦灭亡之后又在后燕慕容垂一朝出任吏部郎、尚书左丞等职。后燕灭亡之后又在北魏拓跋珪一朝出任黄门侍郎、吏部尚书,总裁律令,创立朝仪官制,连改国号“代”为“魏”都是出自崔宏的建议。
到拓跋嗣继位,崔宏奉诏与穆观查处不法官吏,又与拔拔嵩疏决刑狱,为“八公“之一。更是权倾一时,爵封白马侯。
崔宏长子崔浩如今官拜博士祭酒,为拓跋嗣讲经授书,占卜吉凶,出谋划策,是拓跋嗣的心腹宠臣。
上党太守崔恬出身这样的家庭,一身粗布衣裳的庄无忌却与崔恬是旧识,这就有意思了。
“一面之缘”庄无忌用这个词时谦逊中带着自信,在杨禹看来,这一面之缘应该是崔恬主动来拜会庄无忌,而非庄无忌去攀附崔恬。这从庄无忌说话时的神态中便能推断几分。
想到这些,杨禹对庄无忌的兴趣更浓了,心中的疑虑也消散了许多,他看似漫无目的地问道:“不知庄先生与令爱原本打算前往何处?如此,只怕耽误了庄先生的行程啊。”
庄无忌呵呵笑道:“实不相瞒,先前刘虎之乱,加上今年春夏大旱,庄某家徒四壁,无以为继,正准备带着小女前往太原投靠旧交,与使君正好同路,若使君路上能照应一二,庄某倒也不怕耽误行程。”
呵,感情除了所谓的报恩,还想顺路蹭吃蹭喝啊。
杨禹不禁莞尔道:“能得庄先生一路指教,杨禹求之不得。”
杨禹命人找些酒菜来,与庄无忌促膝夜谈,从清河崔氏这些高门世族,到北魏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来龙去脉,恩怨交葛,再到北方各国的态势,两人相谈甚欢,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当然,主要是庄无忌在说,杨禹在听,他只是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最后庄无忌聊到魏主拓跋嗣时说道:“魏主好阴阳术数,常命崔浩讲易经、洪范五行传,每遇大事,常命人占卜吉凶,参考天文,解决疑难。相传前两年宫中有兔子出没,魏主命禁卫细查,宫墙并无漏洞,兔子无由能进,魏主奇之,便命崔浩占卜凶吉。崔浩认为当有邻国进贡女子,是吉兆。第二年,姚兴果然进献女子。崔浩精通易经五行,善释天道人事,深得魏主信任。”
听闻拓跋嗣这么爱求神问鬼,杨禹不由得呵呵一笑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杨禹用别样的眼神瞟了庄无忌一眼,似有所悟地说道,“可是因此,庄先生甘愿一身布衣?”
至少在杨禹看来,一个事事求神问鬼的皇帝,是不值得为之效命的。
庄无忌却避而不答,随口赞道:“好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使君出口成章,才华天纵,着实令人佩服。”
“读书者,明义理,辨是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诗文小道耳!”杨禹话锋一转,问道:“庄先生怎么看我晋国太尉?”
侍立在旁正听得入神的刘青鸾,突然听杨禹这么一问,不由得眯了眯眼,目光多了几分光芒。
庄无忌想了想说道:“刘寄奴奋起寒微,以军功掌大权,废除苛法,轻徭薄赋,力矫时弊,打击豪强,一改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局面。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刘裕有生之年只怕终究难以根除门阀之弊,而据传刘裕诸子之中,长子刘义符轻浪无行,次子刘义真好结交文人僧侣,沉迷山水声色,其余诸子也未闻有刘裕之胆识气魄者,私以为刘裕之后,门阀之弊难免卷土重来。”
从庄无忌的话中,杨禹不难得出结论,庄无忌对门阀政治很反感,但自东汉以来门阀政治盛行不衰,至魏晋尤盛。
即便是北方胡人建立的各个政权,大多数也不得不依赖这些高门士族。在这种情况下,正如庄无忌所言,积土成山,哪里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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