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又或者说他隐隐猜到原因,但还不能确认。
三千四百九十一天。
多年刑警生涯早就让他习惯了晚睡、少睡、不睡。偶有倦极时,休憩的地点可能是各式各样的。车里、地板、办公室椅子、连排长条凳、野外树下……
有时他甚至觉得,在内心深处藏着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是不愿意让这副身体躺在安稳的床上入眠的。
因为它——那个噩梦——那个只要他工作节奏稍缓一点、精神稍松一点时,就会在每次睡眠中准时到访的噩梦——
那个总是会令他声嘶力竭、痛苦绝望到生理性作呕、口腔蔓延出铁锈味道,进而拼命吼叫着惊坐起来的噩梦,只会让他比睡前更加身心俱疲、神经紧张无数倍。
所以他惧怕那个噩梦,可自相矛盾的,万籁俱寂时,却又无比怀念那个噩梦。
但今晚,那个噩梦没有来。
——
天幕阴沉,后半夜高架桥上车流极少。
成辛以又快又稳地开着,车窗大敞,让夏夜的习习凉风和昏黄不定的灯光交替浇淋在脸上。最终,车停在目的地楼下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他抬头扫了一眼那扇熟悉又陌生的窗户,黑洞洞的,像是一方深不见底的沼泽潭。
他拉下遮光板,放平座椅,把书打开盖在脸上,继续睡觉。
——
空白的推理和猜测没有用,这是唯一的变量。
他想确认,想验证。
……
当然,也许不仅仅是为了验证。
说到底,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
……
也许确实连轴转了好些天,身体太疲惫,他竟真的又一次昏昏沉沉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见天光。
晨间日光沿着书脊开角下的缝隙努力溜了一点到眼皮前,尚不算很刺目,是个阴天。
腿窝得有点麻,他敞开一角车门,伸出去舒展了一下,但上身依然懒洋洋躺在座椅上没动,书也还是盖在脸上没拿开,只凭听觉分辨着车外的世界,慢慢唤醒身体各处的神经。
风里已经开始夹上了这个季节独有的闷郁,伴着零星湿意,是下雨的前兆。
三两行人各自出门,匆匆忙忙从他车前路过——第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体型偏瘦,脚步轻盈,板鞋,右脚掌处的鞋底纹路里卡了极小的异物,估计是石子或者果核,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旋律熟悉古老,像一首稚嫩童谣;
第二个是五十岁以上的女人,手里捧着热乎的早饭,脚上趿的是双尺码偏大的平底拖鞋,右脚鞋后跟磨损程度明显比左脚更严重;
第三个是年轻的母亲领着个上早课的儿子,一路絮絮叨叨,发出对欲来阴雨的抱怨,小孩子正因为起床气而边走边郁闷地踢着自己的鞋尖。
……
渐渐的,车顶叶片响起不规则的细碎叮咛,伸出车外那一条腿的脚踝处也开始感受到一丝清凉。
绵绵夏雨下起来了。
成辛以一动未动,就这样安安静静听了好一会儿雨声,才在书脊下方,无声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
一百一十四个月,三千四百九十一天,第一次。
他的噩梦没有来,真的没有来。
因为她回来了。
……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清楚的,她是他的安眠药。
……
呼出一口气,他拿掉书坐直,点起一支烟,慢慢抽完。本想直接开车回队里,再一抬头,“安眠药”却正好走出自家楼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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