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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一队准时开会讨论案情。

尸检结果与她初检时无大出入。

死因是颅骨被尖瓦刺穿,伤处与尸体所躺的尖利瓦片上的痕迹完全匹配,没有被移位过的迹象,亦无重叠的二次创痕。死者胃内容物中存在白酒成分,但量不致死,亦无毒理反应。尸体致命伤处存在生活反应,可以确定是生前坠落致死,坠落高度为4.5米,符合她判断为坠落起点的那一节窄短台阶的高度。

死者脚上的鞋子是公司统一派发的,被穿得很旧,磨损严重,鞋底有明显剐蹭痕迹,亦与坠落起点处痕迹以高度吻合。现场发现的多处重点痕迹,包括磕碰台阶、三楼天花板、天台地面,均能一一匹配,之前她所注意到的几枚残缺汗渍指印,也被证实的确来自死者左手。而手机摄像头的指纹,也确认来自死者右手食指。

但可惜的是,雨天路泞,建筑本身又没有门窗遮挡,受斜风骤雨影响更甚。截至首次取证时,现场被自然条件破坏得比较严重,许多物证的说服力被削弱不少——烟头上只能提取到极少DNA,初鉴与死者一致,但不论是死者身上的细小划痕、陈旧吻痕,还是螺钉与螺钉上的白色丝线,都已经检验不出太多有价值的数据。

而从孟余和老杨回收的在场四人的劳保手套上,也没有得出太多明朗的信息。

这批手套是公司统一派发的工具。事实上,根据从公司调查回来的信息得知,与工作服、工作靴不同,手套这种小物件,并不是员工各自专属,通常都是随取随用,存放管理也很混乱。只有死者今天拿的手套碰巧是新发的,其余人的工作手套都是已经日常用旧的,难免多有磨损。想要仅凭一条极细的棉线判断出来源于哪一副手套,简直天方夜谭。即便是能判断出来自哪副手套,手套的主人也无法精准锁定。

“这是另外四名员工的详细资料汇总,还有死者的社会关系调查结果。”

曲若伽把四个人的户籍内页和基本信息都发给在会每个人。

“这四名员工中,王阳和许东是本市人,两名外地人分别叫杜志伟和陈鸣,这四个人里,入职这家公司时间最长的是王阳,但也就不到两年,最短的是许东,他是今年五月份刚入职的。杜志伟和陈鸣都是湘南市人,早年一起来海市打散工,一年前辗转经人介绍才来的这家公司。这四个人的社会关系不算复杂,目前都没有查到与死者存在利益纠纷。”

“另外,死者廖峰的社会关系也比较简单,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之前结过一次婚,没有子女,现在离异独居,前妻生活在外省,已经联系上了,我也查过,她近期没有回过海市,应该可以排除嫌疑。画廊产权人的不在场证明也核实过了,这位画家从今年六月初就一直在新加坡看展,也没有查到可疑动机。”

众人仔仔细细交叉核对了四名员工的询问笔录,四份陈述内容基本一致,没有发现可疑的相互矛盾之处。

认认真真翻看完所有材料之后,陆瑶有些胆怯地抬起头,向会议桌最右边角落暗处瞟了一眼,又马上收回视线,心脏砰砰直跳。

这是她第一天来警队实习,也是第一次参加案情讨论会,虽然截止目前,这桩案件是意外是人为还尚未定性,但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个很充实的开始了。

尤其……尤其她还见到了传闻中的“美梦”。

不似照片上那么清爽年轻、意气风发,但偏偏成熟沉稳更甚,令她移不开目光、定不下心神。

但作为一队队长,“美梦”并没有主持这一场案情讨论会。负责汇总线索、梳理逻辑的是另一位姓孟的圆脸警官。“美梦”自己则就坐在角落垂着头静静抽烟,一双长腿向前探出好远,听着众人各自陈述的调查或检验情况,时而盯着投屏屏幕,时而低头翻阅卷宗,一言不发。

“死者最近的行程查过么?”孟余问曲若伽。

“查了,但没查到什么特别的。据公司的人说,死者平时生活都比较规律,两点一线,没听说有什么仇家或者感情纠纷,下了班通常就会直接回家。”

“没有新交女朋友之类的?”

“据周围同事和朋友的反馈,是没听说有这回事。”

“不应该啊,不是有一处吻痕么?”

孟余挠挠头,求证式地看了一眼方清月,但后者正在眯眼仔细看现场的几张照片,没察觉。

曲若伽耸耸肩。“不知道。而且据他们说,死者性格比较沉稳务实,人品也挺端正的,不是那种会出去乱搞的性格。”

田尚吴也补了一句。

“我在死者家里找了一遍,没发现女性用品,那儿看上去确实像一个单身男人独居的地方,也没有发现消费记录有什么可疑。如果真有稳定的男女关系,即使身边朋友不知道,多少也会有留下点痕迹吧。”

“通话记录呢?”

施言道。“还在查,目前查到的一小部分都是一些客户工作往来的电话,还有外卖、快递之类的,没有发现可疑。技术科那边说,因为死者手机摔得比较严重,里面的详细数据恢复起来还需要点时间,大概要再等上三四个小时。”

话音落地的空档,杨天铭咧开嘴巴打了个哈欠。孟余白了他一眼,用手指在桌面上没节奏地点了几下,鼓起自己的圆脸。

“照我看,根据在场目击者的描述,今天一整个上午,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去过案发现场,昨晚和今天白天都有雨,那节楼梯上还留着许多水渍,楼梯栏杆那里,也没有人为动过手脚的痕迹……而且死者午饭时喝了白酒,也没有午休,也许……真就是……脚滑……?”

说完这话,孟余又不太有信心地转头瞟了一眼成辛以。

后者正站起身,沿着会议桌,慢慢走到房间另一端去给自己续咖啡,并没看他,也没像以前那样直接开口骂他“不动脑子”、过早给案件定性。

孟余偷偷松口气。

应该……差不多吧?这桩案件,从案发现场、死者死亡时的状态、到尸检报告、目击者口供、不在场证明,基本够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了,就算死者可能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女性伴侣,也未必就与本案有直接关系。

安静了半晌,杨天铭慢慢开口,率先打破寂静。

“但还是有点奇怪啊。”

孟余心里对他有点成见的,毕竟名声臭,而且因为没盯紧他,导致自己被头儿骂过好几次,于是这会儿,他的语气有点冲。

“哪儿啊?”

“……嗯,我还没想出来。”老杨却直接吊儿郎当摇了摇头。

孟余低声“切”了一声。老杨倒没在意,憨憨地笑了笑,举起那张螺钉的照片。

“你看啊,这条棉线,勾在哪儿不好,偏就勾在这根栏杆下面,而死者,碰巧就是从这一节栏杆掉下来的,而且死者的手套很新,另外四个人却都在用那么旧的手套。不奇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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