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奔至一楼接待大厅、见到那个熟悉人影时,成辛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重如擂鼓。
但只有一个人,当然只有一个人。仍是如常一身深灰衫裤,花镜垂挂在胸前,身姿挺拔,老壮如松——袁老爷子正负着手站在前厅,聚精会神阅读公示栏的防电信诈骗提示信息。
成辛以悬着心上前,嗓音微哑。
“老袁。”
袁老爷子不急不慢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侧了侧脑袋,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
“午饭吃了么?”
“还……没。”
成辛以气还没喘匀,脑子一时有些懵。起初,他以为老爷子亲自来找他是因为出了什么急事,也许是老爷子自己,也许是她,她春节大概率是回来过的,他是这样猜的,他知道这两年她已经彻底恢复了,可以开口说话了,各项课业也都在有序推进忙碌着,落下的唯一后遗症是比以前更怕冷。但依老爷子的性子,一定是不喜欢在国外过春节的。
但这会儿,老爷子健健康康,神态自若,完全不像有什么急事找他的样子,唯一一点点异样……成辛以抿紧嘴角——唯一的异样是老爷子在打量他,仿佛想从他身上瞧出某些名堂来。
发生什么事了么……
老爷子扬了扬手里的保温壶。
“不忙的话,陪我吃个饭?我今天没什么事,煲了汤,正好过来看看你最近好不好。”
……
两人就这样一起吃了顿午饭。
吃饭期间,老爷子没主动说起她,神态和语气都极正常,只随意地聊起最近新看到的棋局残谱,又问了问成辛以的近况。当得知他前几日都出差在外地、今天上午才刚刚回海市时,那道锐利目光微微闪烁,极短暂地略顿了顿,然后又如常嘱咐他注意身体、劳逸结合。
“我听说,你升副队了?”老爷子徐徐问道。
成辛以点点头。
“挺好。”老爷子看上去颇欣慰。
“没受影响就好。”
成辛以知道老爷子指的是当初被记的那次大过。但那个处罚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处分期满十八个月就过去了。他师父高相国当初决定调他回这里,表面看是从京城调到三线警队、是流放式的下调,像个惩罚,但其实算是间接护着他,让贾家那帮人的势力离他远远的,不会存心报复、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
更何况当初留在北京本来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还没毕业,如今他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那里,海市是他老家,是他最熟悉的城市,他如鱼得水,耳根清净,专注工作,反倒升职更快。
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项处罚。直到现在,时过境迁,旧案卷归档封存,但他师父高相国依然不同意解除那桩个案的权限封禁,他仍旧一眼都看不了那系列连环案的半点材料。
两人又安安静静吃了一会儿,老爷子给他续上一大碗亲手熬的汤。
最终还是他实在耐不住、先开口问她的近况。
“她……回德国了?”
那边课业排得满,算算时间,她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老爷子点点头,食指在桌面叩了两下。
“今早的飞机,所以我这不才腾出空了,过来看看你。”
成辛以咬住口腔内壁的一点肉,顿了顿,才继续问。
“身体怎么样?”
“还行,老样子,课业蛮忙的,在那边每天都忙着做实验、写论文,睡得也很晚,但状态还不错。”
成辛以盯着桌边咖啡杯柄上的一点磕碰痕迹,点头示意听到,脸上表情麻木僵硬。
老爷子扬起一道灰色长眉。
“怎么着,你们俩不谈恋爱,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你就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吃顿饭了?”
他微怔,叹口气。
“你明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老爷子笑笑,又徐徐道,语调平缓。
“别那么敏感,我就是两年多不见你,有点惦记,过来探望一下棋友而已。她挺好,你也挺好,你们两个人,只要都能一直健健康康的,就够了。对我这个老头子来说足够了,对你们俩来说也足够了。你觉得呢?”
成辛以缓缓眨眼,静静望着老袁。
这爷孙俩讲话的语速可真像,总是慢悠悠的,连习惯的停顿、换气、重音都简直一模一样。以前他竟然没发觉,原来她这么像老袁,眼睛轮廓像、细枝末节的小动作像、语气语调也像。
他抿了抿嘴角,尝到刚刚喝进口中的冰美式余味既苦又甜。
他不想她,一点都不想,他只是偶尔会在对面老爷子的谈笑之间恍惚瞥到一丝她的影子而已。
老爷子从眼镜上方仔细端详他的脸,拍了拍他搭在桌上的手背。
“你啊,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没有哪张弓能一直绷到最紧。盈则满、满则溢、溢则损,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絮叨你吧?”
他安静点头。
“那行,我确认你挺好就行了,我回家了,你去忙你的吧。”老爷子收好汤杯起身。
“我送你。”
“不用,工作时间你也别出来太久,天气不错,我搭个公交权当消食了。你快回吧。”
——
——
下午,孟余回办公区时,就见自家副队板着一张阎王脸,坐在桌上,牙齿叼着烟,但没点,长腿半悬,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左手心不在焉转着烟盒,后背弓得像只大熟虾,望着窗外发呆。
一般情况下,副队思考疑难案子时都是这个表情。孟余小心翼翼凑上去。
“哥,咋了,这案子还有啥问题么?”
但副队怔了怔,转头瞪着他反问。
“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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