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杨天铭的讲述,方清月在脑中兀自默默对应着两端的时间线。
托某人的福,她昨晚只浅寐了一个小时左右,也得益于此,现在虽然头晕脑胀,但时间记得还算清晰。
照老杨所说,凌晨四点一刻,曾焕借口去厕所时,她和成辛以还在吴家老宅外的车子里。
而在那之前,她记得自己睁开眼是四点零八分,那时绵雨刚停,天色渐青,她刚刚可以小心翼翼抽出被死死攥了一晚上、麻到就快不回血的手,确认过病人高烧稍微退了些,轻轻爬到前排驾驶座去,给老杨发了微信说明情况,准备开车送他去诊所。
其实原本在夜里,成辛以高烧胡闹之后陷入昏迷,她是想立刻就去诊所的。可不遵医嘱的病患昏睡之后的力气依旧大得不可思议,两掌死死箍着她的腰和手,似两把密不透风的巨大钳子。她不能吵醒他,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勉强从他身子底下钻出来,艰难够到那一粒被他撞掉在地的退烧药,也顾不得是不是沾了灰——那是唯一一粒退烧药,万事都抵不过他吃药降温重要,再这么烧下去会出大事。
可后座仅有的一瓶水被撞洒了,一滴没剩,她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自己先将药片一点一点嚼碎,再嘴对嘴生生哺喂给他。
药片碎末的苦涩在这过程中被无限放大,苦到她额角剧烈跳动,味觉遭灾而刺激出的眼泪趁机肆无忌惮流满两人的脸。
但舌尖躲闪不及。
陷入昏迷的成辛以好似已经失去畏苦的味觉神经,只无意识攥着她啃来啃去,同时也如她所愿,一点不落地吮走每一丝药渣。
但喂药之后她依然挣脱不开他的手,根本无法爬去前排驾驶座开车。大概是太累了,后来她也就趴在他身边睡着,醒后还发现自己的左边脖子落了枕,又僵又痛。
接到杨天铭电话,是凌晨四点四十分左右。那时她刚凭记忆把车开到岛上唯一一家诊所,正在和值班的男医生一起将成辛以连背带扶搬上病床。和杨天铭交换过两头的大致情况,原定是她继续照看成辛以,杨天铭叫上派出所其他同事一起抓捕曾焕。
但没过几分钟,杨天铭又电话来说曾焕出了事。岛上只她一个法医,但幸好,在成辛以昨夜的安排下,一队的第一批人提前联系了船运公司,那会儿已经单开一班快船赶到了码头,正在下船,后续闻元甫等人也会尽快赶来。于是她便先等到曲若伽,又跟后者仔仔细细交代过成辛以的病情和忌用类药物,叮嘱过一定要让他休息,然后才赶来案发现场。
——
“那吴……”她没想好该怎样对外称呼那位身份未明的吴姓嫌疑人。
“……他现在还没消息?”
杨天铭点头。
“我听老成说了,他说你认为化粪池里发现的那一节左手小指是吴文轩的,又或者说,现在的这个吴文轩是个假的?”
“嗯。”方清月看了眼自己的检材箱。
“那滩呕吐物我已经取过样,但吴文奇和吴文轩之前在系统里都没有任何存档的生物数据,所以从理论上,暂时还没办法证明这个猜测。”
杨天铭摇摇脑袋,狗尾巴草的茸毛从他口鼻前方被吹得高高翘起来。
“没有生物证据,就得靠审问,但没关系,总有办法的。我已经让那个陈所和小田去帮忙布控搜捕了,这座岛现在不论客货,只进不出,施言在调监控,岛上的监控虽然不多,也有些死角,但多少还能顶点用。”
说完之后,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又转过身去面朝海岸,长长叹了口气。
“可惜老成病着,要不然,论筛监控的眼力和速度,咱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未必抵得过他一个。”
尽管已经努力不让自己分神惦念成辛以的身体状况,但当杨天铭突然提起时,方清月还是清楚感觉到心脏似被狠狠揪起、重重地拧来拧去。她调整好自己的口罩,不让内里布料刮痛嘴角,把沾血的石头放进证物袋中收好,又看了看杨天铭的背影。
只一眼,却突然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眼熟,好似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她愣了愣。
还没想起来,又见这平头方脸的中年男刑警转过来,似有些奇怪地看她。
“咋了?”
“……什么?”
她好像想得太认真,一时分神了,没注意杨天铭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老成发烧的情况怎么样了?不要紧吧?”
“哦,温度比夜里退了一些,但是还得好好休息才行。不过……”方清月皱紧眉头。“……我更担心的是,他夜里吐了血……”
当时那副模样太过揪心,她一想起就觉得五脏六腑跟着疼到窒息。可查案节奏步步紧追,时间匆忙,她甚至连好好坐下来、亲自给他号个脉细细诊断一下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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