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英最终还是被关了起来。
田弘遇携一家来京应选,不管女儿有没有被选上,他本就没打算在这座租来的宅子中长住,因此除开正房,宅院各处都布置得潦潦草草的,一副可以随时收拾细软跑路的样子。
倒座房就更为简陋了,它本就坐南朝北,与正房相对,是整个四合院中最南端的一排房子,因其门窗都向北,采光不好,一般作为下人居住的房屋,此刻田秀英走入倒座房中,鼻息之间,竟嗅到了一股腐烂的霉味。
房中除了桌椅板凳床之外,还在东侧供着一尊极其寻常的观世音菩萨,菩萨前有一座小小的香炉,香炉前摆着一个柔软的蒲团。
田秀英左右张望了一番,慢慢走到菩萨像前,重新燃起了焚香。
那小小香炉有如静水般沉寂,袅袅青烟升起,烟雾缭绕中,那模模糊糊的菩萨像看上去倒更像是陵墓中的随葬品。
田秀英跪到了蒲团上,定定心心地开始回忆自己的前世今生。
青烟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朱由校撑着额头,按耐下呵欠的困意,听着四位辅臣你一言我一语地反对内臣监军。
“……皇上特遣内臣镇守山海,臣等乃连日闻外廷议论纷纷,人心惶惧,皆以为不可,咎臣等不能执奏。”
“又闻奴未归巢,其势必来,而我之城垒未完,器械未备,何恃不恐?向所恃者,宁远道将一片死守之心而已。”
“倘见皇上别遣内臣,将恐皇上之有疑于诸臣,而诸臣不敢任,又见别遣之人一有涉与,且将尽诿卸于内臣,而诸臣不肯任,则误于封疆者大,而亦非内臣之利矣。”
“至若兵饷之数目,功罪之情状,巡关御史自可身经目睹,据实以奏,皇上但严谕责成,彼安敢自溺其职,亦何烦多此一番举动?”
“太祖皇帝时各边未有镇守,而太祖皇帝创业圣主也,不设立镇守,定有深意,即皇上圣明,亦岂不知之?”
“臣等再三思之,皇上以封疆为心者也,臣等又仰体圣心以为心者也,果全利无害,方将顺不睱,何敢固执以挠成事?但考通国之人情与目前之时势,诚属未便。”
“且谓今日之内臣倾赀助国,慷慨从戎,必能与文武将吏同心恊力,共纾东顾之忧,然而智者察影,圣主防微,内臣扼腕抵掌,查勘钱粮之外,定无掣肘。”
“然内臣帐下岂尽以内臣之心为心,而不相牴牾?袁崇焕誓死报国,必能与内臣悉心商榷,其图灭虏,然崇焕部下岂尽以崇焕之心为心,而不相疑忌乎?”
“迩者宁远一捷,中外稍稍吐气,当事者且议裁经略,裁总兵,专任袁崇焕以一事权,而随以内臣拥聚斗大一关,事权不愈分乎?”
“封疆之事成于同而坏于异,而委任不专,事权不一,则乖异之渐所繇开也,年来失事弊皆坐此。”
“皇上嘉宁远苦守之功,精文武大吏之选,从此委任专事权一而兵饷之定,数战守之成画乃可次第料理,渐图恢复矣,而今忽以内臣六人往,此六人与崇焕等为同乎?”
“将为同则无用往也,使为异则害有不可言者,交卸其责必有误事之害,各逞其才必有偾事之害,妒功忌能,害在诸臣者犹小,幸灾乐祸,害在疆场者甚大。”
“且九边去京师远,不幸中虏,犹有方国以间之,有河山以限之,其患犹缓,山海关去京师近,正皇上所谓一重门限陵京重地,宗社之安危系焉。”
“倘将领以兵柄互持,无所稟承,有警不即应援,关门震动,即钟虡弗宁,何可不深长思也?万一袁崇焕瞻回顾望,致误封疆,则此罪崇焕任之乎?”
朱由校伸出两根手指,颇不耐烦地往桌面上敲了一敲,“好了,好了,朕不过是往辽东派了几个身边人,竟也值得四位辅臣联名公揭反对?”
“这阵仗也铺得太大了些罢,先生们怕不是私下里商议好了,琢磨着要给谁一个下马威罢?”
皇帝似笑非笑,神情冷若冰霜,任谁见了都忍不住会打一个激灵。
座下诸人虽把头低得死死的,可都能察觉出皇帝言语间的丝丝寒意。
少顷,冯铨开口道,“昔年子路问‘事君’,圣人答之六字,‘勿欺也,而犯之’。”
“事君之道,义不可欺,当能犯颜谏争,以子路之贤,不忧其欺君,更不忧其不能犯,然而子路好勇之过,或有以不知为知而进言者,故圣人以此诲之。”
“犯颜谏争,非君子之所难也,而以‘不欺’为难,故圣人教以先勿欺而后犯也,臣蒙圣人教诲,深知事君以忠,是为不欺,内官镇辽,遗祸无穷,臣等既尽忠于上,便只能直言以犯,并不是要给谁下马威。”
朱由校抿着唇沉默半响,见魏忠贤跪伏在地,始终未出一言,便笑了两声,接过话头道,“既然冯卿要‘犯颜谏争’,那就是要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了,行罢,话赶话都到这儿了,冯卿就畅所欲言罢。”
冯铨见状,不由加快了语速,一股脑地将事先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臣等以为,内臣镇守,有不便者四,大可虑者三。”
“军机应在呼吸,六人奉诏密奏,动关进止,及有漏洩之虞,此乃不便者一也,将吏树功立名之心,不胜忧谗畏讥之心,牵制既多,展布必少,此乃不便者二也”
“况三镇守三军中,凡事关钱粮军务,必将增设文移檄书,此乃不便者三也,六人并驰关门,势必建置衙宇,一应投随人役势必渐多,即中官俱贤,而此辈蚁聚,岂能以无事为福?地方必受骚扰,此乃不便者四也。”
“兵家之计攻瑕而不攻坚,前日奴酋失计,遂以攻宁远取败,今奴来计必舍宁远而直抵关门也,臣不知所遣之内臣能了此否耶?”
“前日关门不能救宁远,今必宁远之能救关门乎?倘奴酋以偏师取宁远而全军直抵关门,是内臣独代边吏受敌也,胜负之数,内臣能自保乎?此大可虑者一。”
“兵家遣将必择有名望者以寒敌人之胆,敌必先问来将姓名以决已之进退,择文武为将即其才未必高而犹彼所不知,或恐有韩、白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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