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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七年癸卯,九月初六壬午,夜半三更,有一人还在甘露殿中失眠。

爽气浮丹阙,秋光澹紫宫。

甘露殿不小,是太极宫第三大殿,太极宫更是宏大,超乎想象。(约六个故宫)

殿外秋月当空,时有秋风瑟瑟声响,穿宫过殿。

殿内温煦如春,散着暗香,静得只听见呼吸声。

甘露殿是寝室,它有唯一主人,是皇帝,是久居天下权力之巅的大唐第一人李世民。

他正坐在床上,手抚如意,尽管锦被下还有一个身系云锦薄丝睡袍的绝美妃子,既淑且媚,在等他欢爱,那边风情千种,这边他却不解风情,提不起一丝兴致。

皇帝最近比较烦!

岁在癸卯,这个兔年,他过得很不顺遂,这几日尤甚。

他气度豁达,远非常人可比,可诸事纷扰,搅得思绪不宁:

生而为人,总有烦心家事。

明日,他二十五岁的嫡长子承乾就要离开长安,去那遥远的剑南道黔州(今重庆彭水),不是去公务或游玩,而是流放两千里,

唉!六个月前,四月,竟有人告发太子谋逆?他大为震撼,果然,三月“荧惑守心”长达十七日,天象异数,太常博士李淳风所言“火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恐怕又要应验下了。

他委派最强团队,五日即查实定案,处置了一干同犯,废太子,幽拘至今。

这是他和皇后的第一个儿子,爱若珍宝,早早立为太子,寄予厚望,付出无数心血,给予世间最好的物用与教育,看着一步步长大成人,万难想到,竟会走到这一步?

而他与皇后的第二个儿子青雀,二十四岁,过几日也要离开他,去得近些,山南道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千里之外,

此子聪敏绝伦,才华惊艳,甚合他意,因此宠冠诸王,一直是他的太子人选,

却怎地蠢到兄弟阋墙,狠得不得人心,遭股肱大臣反对,竟以其将来会戕害手足为由,说动他放弃掉,他狠下心,令与承乾同一日幽禁,降爵,如今又将流放远方。

顾不得了,一切为了稳定。

此子也曾得一干能臣勋贵拥护,如岑文本、刘洎、崔仁师、韦挺、杜楚客、柴令武、房遗爱之流,其中有人已处置,其余人不知以后会否不利太子,尚须烦心观察。

十几日后还有一桩极伤心事,上月,晴天霹雳,丽质薨殁,那是他与皇后的第一个女儿,夫妇二人的掌上明珠,是他最钟爱的长乐公主,年方二十三,

眼睁睁看着他的丽质病了一个多月,回天乏术,无可奈何矣!他心痛欲绝,几乎哭死,

即要永别,太卜署已择“吉日”,九月廿一日陪葬昭陵--他给皇后与自己修的百年陵寝,七年前,皇后先去了……

那是阿娘给他找的妻,是十三岁嫁给他这十六岁少年的少女,是十七岁替李氏执掌中馈的主妇,是他七个儿女的母亲,是一心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女人,是手不释卷、与他谈古论今、助他至尧舜的文德贤后,才三十六岁,他也留不住,

如今最宝贝的女儿却也要先去了……

今年四月,他还死了一个儿子,第五子,是他与仇人之女阴妃所生,却是他赐死的。

李佑比青雀还小,前年才就藩齐州,与他派去的长史闹翻,

三月,竟杀长史,举兵谋反,他诏李世勣征发九州之兵戡乱,刘德威发河南兵马辅之,大军未至,兵威先迫,些许地方能员便将乱平了,谋乱如儿戏,这不成气的竖子。

却是由此识拔杜行敏、孙处约、高君状那几位良才。

竖子被押解到长安,就在承乾被废的同一天贬为庶人,赐死,六个月了,他恨意稍去,下个月以国公礼重新安葬,算不枉父子一场。

如今,他最在意的儿子,是第九子稚奴,他的第三个嫡子,也是皇后的幼子,是他即帝位后生下的,在皇宫长大,不像其两位嫡兄经历过他在外冒死拼杀,等他回家的岁月,

逼得其两位兄长即将远走它乡的,是一张床榻--天下第二的宝座--太子位,也是两个字--稳定。

记得战国策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故事,如今这个渔翁很小,才十六岁,

他思量良多,良久……在废掉承乾的第二日,终于做了艰难的决定,立稚奴为太子,尘埃落定,

却也不省心,此子仁孝,聪颖有余,可身子弱,性子太懦,十分不像他,也不像其阿娘(所幸皇后是最贤良、最可信任的女子,否则真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种--又添一桩烦恼),如此,如何坐稳太子位?将来如何掌国?

一想到这个,他自然又联想起烦心国事,手中的玉如意不由得越握越紧,呼吸也渐粗。

前日,遥远的海外新罗国又又又来告状了,称同为岛国的百济,攻取新罗四十余城,又与高丽合谋,断绝新罗到大唐的朝贡通道,请求他派兵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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