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妨,两位比我更知晓鱼龙河图中‘轻身诀’的修习之法吧。
记得有‘神识眼目,与身腿一体,同修共进,可应变无穷’一说,前方异物,自有神识和眼目感知,而后,身腿应机变动,自然不怕受伤。
譬如奔马游鱼,自有保全之道!
专注久了,练得多了,自生不同。
……说真的,若是两位不想付那香火钱,直说啊。
我可以装一次大方,一个人总做第一,蛮累的,也容易被小人嫉贤妒能,哈哈哈……”
说笑间,果然步幅又有减小,自然落了下来。
这三人肆意说笑,可见关系无间,故只呼彼此简称“黄五、薛大、仲长”,不加郎字,不称兄道君,更不用字号敬称。
仲长是复姓,于是便连在父亲一族中的排行也省了,不然,要唤作“仲长大”,怎么叫,总是不大好听。
黄五名黄裳,字元吉。薛大名薛礼,字?太过响亮震耳,暂低调。仲长名仲长潜,字?未满弱冠,暂不用。
(书中有人会替我们问出三人大名,之前,暂用简称,亲切!)
薛大乘此腿下发力,两个瞬间,一步近丈五,已然赶近,距黄五身后仅一丈,气息加滞,苦笑道:
“黄五,《鱼龙河图》书上说的难道就全是真的?尽信书,不如无书。我等未见过,也未练到,不知究竟,
……又多不如你。拿这轻身诀来说,你可一心二用,我却一说话即分神,难保又快又安全。
不过,我是要争一争这个第一的,省下这六十文钱,养家活口用得着,也争取早点还清欠你的……”
黄五抢话截口道:“你快闭嘴吧!说笑而已,早说过,你我之间不讲这个,提钱伤情份。
再说一遍,莫想着你的我的,分甚么彼此,还甚么还?我早忘了!你不能分心,便莫说话,专心奔跑吧!”
他也不提速,一息过后,已落在薛大身后一丈。
在贞观十八年,斗米低至三四钱,比十五年的二钱涨了些,
这六十文,今年能买十八斗米,够一个丁男百天的口粮,像这三位饭量大的,也够一人吃两个月了。
六十文钱,也是寻常农户一年能攒下钱的一二成,一家二男五口农户,除开基本温饱的吃穿日用、农具种子消耗、乡社人情活动、上缴租庸调税等支出后,遇到丰收年景,一年也仅能结余几百文,却还不敢多花,以备荒年。
“四民分业,士农工商”,自春秋名相管仲提出这一说,一千年来,阶层思想演变出高低贵贱,将每一个人困在了某一层中,无论人心思想还是身份地位,皆自造雷池,跃层极难。
生民十之八九为农,农户供养天下民生军事,一年种粮两三轮,辛勤耕耘田地间,产出上缴与自用,靠天时人力过活,来不得半分伪诈,故名位不低。
可实入却少,甚至不如一些寻到窍门的工商业者,真正是有名无实,
但籍此名位,已使农人甘心为农,除了跃层为士,不想他路,很难自降身份,从事工商。
这人间世道,若想不违心,不巧取豪夺,不低头卖脸,走正道挣钱,生活从来不易。
不负债倒好些,一旦欠债,如薛大这般,那真可谓“欠负他人钱,蹄穿始惆怅。”
不过再多想想,薛大心底还是庆幸的,毕竟在困难时,又无抵押物,还能借到钱,竟又能遇到黄五这样的好债主。
而且黄五家远非地主豪绅,只是农田多了点,近几年还多了点别的产业而已。
--
一息过后,那仲长也跟了上来,在黄五身后二丈远,大声向薛大解释道:
“《鱼龙河图》写的这一重境界,是否能修习成真,以黄五的天资,也许再用心一年,便能有结果了,我等亲眼所见,也即知了。”
他脚下一个不稳,只因心头暗慌:世上哪有甚么武学秘笈奇书!
人的心性、才智、身体各异,他人脑中的东西、编出的文字,还常是言简意赅,易生歧义,外人又如何不理解偏差?
又怎知拿来可用于自己?如何深信不疑,放心照做?白费功夫、被骗气恼还在其次,一旦出错,身子受害,整坏了咋办?
他二人会不会哪天发现这《鱼龙河图》其实……是不如他二人的我,偷偷整编修撰的,还模仿了阿翁笔迹做旧。
那“三十三诀”到底如何,三人皆是拿自身在校验……
唉!还是先转个话题吧。
他看看薛大稳健奔跑的身形,冲向黄五叹道:“薛大着实不易,如此勤力,如此好武,如此身手,已过而立之年,却一直怀才不遇,为生计劳苦奔命,
……眼看那许多才力远不如他的,竟也过得好多了,唉!”
“仲长,你一日七叹,叹这叹那的,好好一个‘东皋卖药郎’,整成‘南渚卖叹翁’一个,你才多大,薛大比你年长一纪,他听了你这老气横秋的叹息,不会心塞么?
再者,这苦么,不能说,不能叹,越说越苦!越叹越苦!”黄五又辩道,
“如今大唐盛世!‘邦有道,不废!’与其为他感叹,不如多想想如何襄助他脱困,
来个‘三年不飞,一飞冲天’!顺便也想想,如何令你我将来不必如此!”
仲长也辩了一句:“那还有人几十年不飞,一飞坠地呢。谁知道何年才能飞?
我等小民最忧心的难处,便是这未知莫测,未来不在我手吧。”
薛大却一声长啸,展眉笑道:“君子固穷!遇时乃发!人间藏龙卧虎,天下不遇者,岂止我一人?!
你两个年轻,莫受我搅扰,有志不在年高,英雄无须气短。
眼下奔跑更需气长,调息却不易,道阻且长,行或可达!
多想无益,想它作甚?还是先专心当下吧。”
言情显出豁达,他长眉似刀,笑起来眼角些许皱纹,露出岁月痕迹,有如刀刻。
仲长暗忖:即便是薛大给三人打气,也只敢说行“或”可达,谁能相信确定“行则将至”呢?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黄五思绪跳跃,心有所感,转而一个人吟咏起了《蒹葭》,藉此,步速步幅已降至与仲长一般。
薛大和仲长知他又在想念“所谓伊人”,见他如此跳跃不专,两人无语了,只静静奔走……
待奔至一处缓坡,一阵笛声传来,曲调清亮欢快,气息却颤抖不匀,打断黄五的吟思。
--
【有些严谨的书友关注度量单位,在此说明一下。
注1:身高,据考古出土的唐尺(木尺易伸缩,不计,只计铜、牙尺子),唐1尺为今0.29-0.31米不等,又据《唐律疏议》《唐六典》记有大小二制,长短也不等,为便于计算,可取1尺为0.3米,或者任君自取其上下±,请便。
注2:步,用于动作时,古时两足各跨一次叫步,一举足叫跬(古半步,今一步);用于计量距离时,唐一步,约为今1.5米,据传为李世民步幅。
注3:一息,按古代佛经时间概念,计约今21.6秒,非指急促一呼一吸的时长。】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