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男人的指力和斥责哪个力道更深,“楞崽子”捂着头不再言语。比起方才的放肆模样,颇显得乖顺许多。
“你可知单这烧毁的房屋,并不会记在地方州县的正税中,也不由朝廷支出,最后都是要算进驿费里平摊到每家每户身上征收的,更不提还有损失的马驴、人员伤亡。”祁时见冷眼盯着“楞崽子”,最后吐出一句,“愚昧。”
不知是不是因为说话的人是祁时见,故而又激起了小小少年反抗的心。他嘴里嘟囔着“毁了也罢,毁了也罢”,抬起头来狠狠剜了祁时见一眼。
“狗朝廷,毁了也罢!”他猛地一发力,竟有几分困兽死斗的架势,玄衣卫险些没控制住他。
“就因为没有固定的数目!收多收少全凭那些狗官一句话!今天抓人修路!明天抓人运货!打着各种花里胡哨的由头逼着百姓出钱免役,剥了一层又一层,根本填不饱他们的肚子!才不管百姓死活!这不就是吃人!”
“吃人的就是妖怪!就该死!”
“楞崽子”的高叫分明撕裂了声音,似乎是在经历变声的他凸显得几分滑稽,可对面几人没有一个露出笑意。
祁时见的脸色尤为难看。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甚至如果驿馆因民力匮乏为由运营困难,等朝廷下发钱粮资助,中饱私囊的硕鼠还会再发一笔横财。此类“盘剥”时常有之。但在他以往的观念中,只要能维持一个运转的平衡,便无甚大碍。故而他从未认真深刻地细思过这个问题。
如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跟他剖开了表面的伤口直接挑出腐肉,话语仿佛狠狠砸在他的软肋,多少有些疼痛。
蒋慎言从旁听着,同样拧紧了眉头。她总算知道陈治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法子将手下人牢牢拴在身边,那些人又为何对他死心塌地了,而无为教又是一股怎样凝聚起来的力量。这些都令她深深担忧。
她转头观察着祁时见的反应。毋庸置疑,这个“楞崽子”的生死,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他动动指头,那城门楼上的人头,就要多挂一个了。
可意外的是,祁时见并没有那么做。“把人带下去,看好。”他只是这么吩咐玄衣卫,“余下的逆贼断不会跑得太远,多半是藏匿在这周围,你们仔细搜查。”
待玄衣卫将那半大小子像提猴子一样提走,何歧行的目光追随,嘴里喃喃吐出一句:“陈治会来救他吧?”
“或许曾经会,但这次不会。”祁时见不咸不淡地否决了他的猜想,面对对方疑惑的视线,他解释道,“此人方才言行举止根本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火甲也说外祖的廊屋门外倒着一个烧焦的馆夫,这些人多半在行动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恐有去无回了。”
“鱼死网破?”蒋慎言也有些不敢相信,可仔细想想,在法场外,这个“楞崽子”也是冲在了最前面最混乱的地方,陈治当时既然允许,那这次可能也不会阻拦。这些江湖人的仁义与狠辣,她实在是搞不明白。
何歧行一摊手,问祁时见:“那既然没有诱饵,你又怎么能保证陈治会来呢?”在他看来,无为教、白衣鬼与朝廷相互追捕,似乎成了一个死循环,谁也说不清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没想到回答他的人竟是蒋慎言。“这个简单,狼追兔子,那把兔子引来不就成了吗?”
女郎拍拍胸脯,指了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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