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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和赵文楷有同样感觉的人并不少。

望着那张象征着神圣皇权的椅子被那么多人像是游山玩水一样的走过去、坐上去,他们顿时感觉这张座椅和正常的座椅也没有太多的不同。

横竖都是用来坐着,只不过这张龙椅特别精美漂亮就是了。

他们一群人跟着赵学宁离开紫禁城之后,赵文楷还特意回头看了看,发现之前抵达紫禁城的时候心中的那种悸动已经完全消失了。

仿佛自己刚才只是进入了一个寻常的宫殿群落,不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进来,而是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进来游玩,除此之外,什么特别的都没有。

没有了皇帝,没有神秘感,没有了刻意营造的隔离感,紫禁城,就真的只是一座城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离开紫禁城之后,赵学宁带队来到了城外的军营,进入了看守带清俘虏的俘虏营地,被抓起来的大量带清高官显贵都关押在这里,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被生擒的弘历。

听说弘历的精神头还挺不错,每天能吃能喝能睡,就是不断的叫嚷着要见赵学宁要见赵学宁,仿佛吃吃喝喝就是为了保持体力好见到赵学宁,然后把他撕碎。

赵学宁觉得好笑,也觉得很有趣。

爱新觉罗弘历,大清的乾隆皇帝,古往今来执掌最高权力最久的实权皇帝,也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幸运皇帝,更是古往今来手握权势最大、对整個国家影响力最高的皇帝之一。

说实在话,尚且年轻的时候,赵学宁对弘历的印象就是一个风流天子。

再长大一点,对弘历的印象是一个强权君主。

更年长一些之后,对弘历的印象就是一个穷兵黩武奢侈无度的横暴之君与罪人了。

对于弘历,赵学宁必须要承认他对蒙古、青藏和新疆等地的经营是有效的,实实在在的建立了对这些边疆地区的掌控能力,使得这些边疆地区正儿八经的成为了行政区,而不是羁糜地区。

说白了,对于国家版图的最终形成,弘历是有功的。

但与此同时,他也要为之后一百多年的沉沦担负最主要的责任,承担最重要的骂名。

所以对于弘历,在北伐带清、深入了解带清社会之前,赵学宁的看法是必须要公审并且彻底打倒的家伙。

不过切身实际的深入了解带清社会之后,赵学宁才发现弘历给这个国家带来的伤害其实远远不止他之前所想到的那些。

他对于国家的经济和军事方面有一些建树,而在思想文化方面给中国带去的伤害则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的想象。

长达三十年的文字狱摧毁了最后一批尚且有自由思想和自主思考能力的人们的精神和人格,从而豢养出了一批机械式的傀儡官僚,只知道执行君主的意志、为自己的私欲服务。

顺带着,弘历的文字狱还彻底摧毁了晚明以来在中国逐渐兴起的人文主义思潮,以李贽、王夫之、顾炎武等人为代表的一批思想家的思想成果被摧毁殆尽,重新把中国的思想文化界拖入深渊。

帝国时代,一个强权君主在军事政治和经济上的建树与失败可能持续到他死,或者多持续个一两代帝王,这种影响就会逐渐消失。

但是强权君主在思想文化上的建树和失败则会更加长久的影响往后一百多年的走向,并不单单是到他死为止。

他人死了,阴魂不散,浓重的阴影依旧徘徊在这片大地的上空,给人们带去几乎是不可逆的精神创伤,摧毁了一代人甚至是两代人、三代人。

虽然赵学宁已经将他打败,但是军事上的打败和社会人文意义上的打败还距离很远。

三十年文字狱已经被他完成,整个清帝国的自由思想和人格尊严已经荡然无存,所谓犬儒,已经遍布华夏大地。

清帝国的知识分子已经不具备自主思考革新思想的能力了,甚至已经不具有正常健全的人格。

他们的正常思想已经被八股文章和恐怖统治扭曲了,并且通过一代又一代的“家庭教育”而传承下去,侵入了血脉和基因。

他们已经来不及思考未来,只能思考明天和生存,他们的眼界已经被前所未有的恐怖统治限制在了和市井小民、文盲们的层次上。

他们掌握学识,能说会写,但是在精神层面上,他们与文盲无异,全心全意为了生存和明天的伙食,又能在思想文化层面有什么建树呢?

乾隆时期,不仅是清帝国的军事和政治攀上巅峰的时刻,也是整个清帝国时代知识分子最没有尊严、最没有健全人格的时期。

与之相比,弘历死后,虽然带清国运江河日下,但是人们的思想和人格却稍微有了一些回升。

建立一个共和国,只要赵学宁掌握军队就可以,到他死之前,这个国家都会是共和国。

弘历完成这一切,用了三十年。

而赵学宁若要修复这一切,又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一念至此,赵学宁对弘历的情感已经不单单是反感了,而是那种深入骨髓和灵魂的厌恶,若要修复被他彻底摧毁的人们的精神意志与人格尊严,就要从他本人身上入手。

解铃还需系铃人,决不能让他就那么轻易地死去,他必须要用他剩余的生命为赵学宁完成思想修复工作奠定基础。

而最开始的种子与火苗,就是他带来的这一千多名出身自带清本土和兰芳本土的预备官吏们。

众人环视之下,赵学宁掀开了门帘,一个人进入到了看押弘历的军帐之中。

此时此刻,军帐内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息,而这股臭气很明显来自于被结结实实捆在一张椅子上的弘历。

弘历眯着眼睛,似乎正在打瞌睡,半梦半醒的样子,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进入了帐篷。

赵学宁一眼望去,见弘历还是穿着他被擒拿的时候所穿着的那身华丽的龙袍,不过那么些日子过去了,这龙袍上也满是污渍,只能依稀辨认出曾经的“光辉”。

与赵学宁想象中的差不多,这一年,弘历已经七十八岁了,整个人苍老衰颓,气势不振,因为长久没剃头的缘故,虽然脑袋后面那条鼠尾巴还在,但是他的脑门上也长出了一层短短的白发。

没人打理的胡子更长了,看上去也是脏兮兮的,上头还能看到一些食物的残渣,嘴角、脸颊上也能看到食物的印记。

挺脏的。

不过作为俘虏,已经没有人会去伺候他做清洁工作了,所以这般模样倒也是正常。

赵学宁走到了帐篷左边,把一块小帘布拉了起来,呼吸了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然后走到弘历身边,伸手拽了拽他脑袋上的那根金钱鼠尾。

“难看到家了,你真是一点审美能力都没有,难怪人家都说你是乾隆农家乐。”

半梦半醒间的弘历被这么一拽,脑袋晃了晃,睁开了眼睛,见一个男人抓着他头上的辫子,一阵愣神之后,大为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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