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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帖子,是你写的?”

他没有兜圈子,说话直来直去。

面前这个姓何的小子,不像能做成狠事儿的人物。

手上没血气,眼里没杀气,一看便是家养的锦鸡。

借势压人,或者玩弄手段还成,自个儿提刀拼命见血,差得远!

“不敢欺瞒黎师傅,帖子……我发的,字也是我写的。

但那些话,乃白七郎亲口放出。”

何敬丰躬身回道。

“白七郎,我知道他,教头的徒弟,老夫正是冲着他来。”

黎远并不多言,也不在意主客之分,随意挑个位子大马金刀坦然坐下。

他闭着双眼养神,毫无与何敬丰攀谈的意思。

摆明是说,这位长房七少爷还不够资格被瞧入眼。

何敬丰完全不恼,为了办成大兄那桩事,也想着扫清绊脚石,他今儿个心甘情愿扮一回跑堂。

“白哥,你可别让我失望。”

亥时刚到,所邀的贵客陆续到场。

首先是祝灵儿带着小丫鬟,然后祝守让掀开挡风的布帘,大步踏进,身后的老欧像影子,紧紧地跟随。

依次入座。

反倒是白启,最晚才到,他踩着楼梯一步步走下,坐在何敬丰的旁边。

“诸位能来,都是给我何某人几分薄面,我自个儿先饮三杯,以表谢意。”

何家七少爷向来不怵这种场合,从小吃席培养出来的经验见识,哪能发虚,当即倒满三杯,逐一仰头喝得干净。

原本沉闷的气氛,被他这么搅弄倒有些热闹了。

“厨子是我专程从县城请来,食材也用船运到渡口,新鲜的宝鱼、大补的山珍,绝不怠慢大伙儿。

黎师傅,我知道您好美酒,特意提了十坛子罗浮酿,小辈厚颜敬您一杯,往后我在黑河县,还得您多照顾。”

何敬丰嘴皮子功夫不赖,套话说得流畅,羊伯拎着五六坛罗浮酿,一把拍开封口,清亮的液体注入大碗,散发浓郁酒香。

主仆二人合作无间,眨眼就倒了三大碗。

“黎师傅豪气,我酒量不行,只能陪上一杯。”

何敬丰端起一只海碗,罗浮酿晃荡如波浪,却没洒出半点,转头递给面无表情的祝守让:

“祝兄,我晓得你向来海量,又听闻你即将拜黎大匠为师,成为火窑的关门弟子。

这种天大的好事,岂有不庆贺之理!来,敬你师傅一碗,也彰显我等义海郡男儿率真坦荡的直性子!”

祝兄?

我跟你很熟么?

祝守让顿觉莫名其妙,他习惯性想顶上两句,却念及祝灵儿的交待,颇为勉强,半点好脸色也欠奉的起身:

“黎师傅!早些时候,小子出言不逊,狂悖了些,在这里跟您陪个不是。”

他双手端着满满一碗的罗浮酿,面向端坐不动的黎远,难得露出几分恭敬之色,仰头咕咚咕咚几大口就把酒水一饮而尽。

黎远瞥着一旁眼观鼻、鼻观口的白启,不清楚他与何敬丰葫芦里到底卖啥药,默默地拿起海碗,一口气干了两大碗。

“好酒量!我在义海郡就得知,祝兄酷爱烈酒,最喜欢喝得酣畅开炉打铁,号称饮五大碗烧刀子,便能铸一口五十炼钢刀!来,咱们今晚尽兴,羊伯,给我祝兄再满上!”

何敬丰恰如其分捧上两句,这一幕落到祝灵儿眼里极为古怪。

她不禁怀疑,小五与何七郎是否真有莫逆的交情?

“想灌醉我?让我当众出丑?”

祝守让眉头微皱,他从十二岁开始,无论习武也好,打铁也罢,都会饮烧刀子暖身提神,养出千杯不醉的宽宏海量。

区区几坛子罗浮酿,休想叫自个儿倒下!

“我倒要看你黄鼠狼给鸡拜年,究竟安的什么心!”

祝守让再次满饮一碗,把碗底亮给黎师傅。

何敬丰宛若青楼的老鸨,连劝数次,黎远来者不拒,倒一碗喝一碗,祝守让也像来了劲,一碗接一碗喝个没停。

五六坛罗浮酿顷刻便底朝天,再也没剩下半滴。

身为奴仆,与羊伯一样没资格上桌的老欧大为不解,这场席吃的是什么?

为何无端端就变成黎师傅与五少爷拼酒了!

好几位客人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除去何敬丰以外。

几乎没人开口讲话,仿佛戏园子里的无趣看客,只等着散场。

“我先失陪。”

祝守让狂灌七八碗的罗浮酿,醉意并无几分,尿意却涌上来了。

再厉害的练家子,最多用气血蒸散酒劲儿,不可能摆脱人身排泄问题。

除非修得周天采气的惊人本事,吞吐地煞养炼真罡。

祝守让一起身,大堂瞬间沉默。

何敬丰施施然坐下,热闹的气氛像火盆被浇淋冷水,顷刻消散。

如此更显得诡异了。

“何少爷还真是合格的气氛组。”

闭口无言大半个晚上的白启抬手饮尽杯中酒,也缓缓地站起身:

“少陪了。”

那道挺拔的身影,就这么当着黎远、祝灵儿等人的面,消失在大堂。

“不对!”

老欧悚然一惊,当即就要跟上。

“羊伯。”

何敬丰轻喊道。

皱纹夹得死苍蝇的羊伯脚下一动,拦在老欧身前,笑呵呵道:

“你家少爷上茅房也有人擦屁股么?”

老欧更觉得骇然,越想越心惊。

何敬丰与白七郎串通起来,居然当众要害五少爷!

他们不怕祝家震怒吗!

“二小姐!”

老欧厉声喝道。

“白七郎他……”

咚!

整个大堂像一把重锤落定,周身气流如海潮狂涌,压向四面八方。

祝灵儿还未答话,就看到端坐如山的黎远怒目:

“吵嚷什么?平白搅了老夫的酒兴!”

趁着老欧愣神之间,羊伯手掌如电探出,紧紧地按住肩膀:

“你家少爷很快就回来,急个啥,来来来,咱们挑张桌子,坐着唠唠嗑。”

何敬丰藏在袖里的手掌死死攥住,用力过猛几乎发颤:

“白哥,你可千万不能失手,让他活着走出来!”

黎远则拿着筷子,夹了一块已经凉掉的菜肴,心头掠过那张烫金帖子的一字一句:

“杀祝五郎,皆大欢喜!”

没了一双百炼手,少了一个祝五郎,姓黎的高兴,姓何的开心,姓白的快意。

姓祝的,兴许也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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