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航县衙,监牢。
杨乃武悠悠转醒,鼻翼间闻到了一股腐烂,潮湿,还有血腥的气味。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手脚上还套着镣铐?”
突然,他瞪大了眸子,注意到诡异的一点。
月光穿透开得过高的窗洞,洒落在冰冷的石块上面,镌刻出了一行行清晰的字迹。
“癸酉十一月十八,禹航某生,素以风流放宕自豪,因奸邻家卖浆之妻……风韵天然,生窃好之,肆意调谑,眼波眉语,相似莫逆……”
“乃秋榜既发,生果高捷,鹿鸣宴罢,梓里荣归,妇心亦窃喜……倘事败,为令君拘去,将之奈何?生曰‘我今已贵,令君其奈我何?’妇意遂诀……”
摘自《申江新报》中“记禹航某生因奸谋命事细情!”篇。
“大乾末年,遍地狼烟,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你既降生于此,家事国事天下事,杨乃武你且自抉择,是做挽救天下苍生的好汉?还是掘断妖廷龙脉的豪杰?抑或是风浪中翻滚的江湖任侠,皆在一念之间。”
字迹铁画银钩。
可上面的内容,可谓是奇了怪哉?
杨乃武一行行诵过,前面的他能明白,这不是自己前两天准备的讲课教案吗?
他本是一名高三学生,两天前,为了放松高考临近的压力,历史老师让他这个课代表去备课,挑选一些感兴趣的历史故事,以幽默诙谐的方式,讲给班里的同学听。
那会儿,他就选了乾朝四大奇案之一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件……
这后面的内容,莫非是说穿越了?
还穿越成了教案中的杨乃武?
千古奇冤的倒霉蛋?
“哎呦呦,我滴个亲娘哟。”
思忖到这一层,转念之际,各种交织的记忆纷至沓来。
杨乃武眼皮一翻,身子往后倒,咚地一声,陷入抽搐,口吐白沫,连带着锁住手脚的镣铐都在颤抖。
后脑勺撞击地板的声响,惊动了巡视的狱卒。
“糟了,六爷,杨乃武那厮犯病了?”
一身短打,胸前挂着个狱字模样的辫子兵,跑去一望,当即就在大牢中焦急地喊了起来。
其他人倒也罢了,这杨乃武可是知县大人刘锡彤亲自交代过要好好招待的主儿。
如今举人的身份还挂在身上,不方便动刑。
当然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待供词上呈给杭州知府陈鲁,姓杨的,功名一被革去——小卒心头想着就能好好炮制这位新科举人。
衙门上下的几位主簿可是对这位恨之入骨。
至于,县太爷刘锡彤那更是恨不得将这姓杨的扒皮吃肉。
杨乃武仗着新科举人的身份,好管闲事,替人打抱不平,屡屡与县衙作对。
他本身又是当地的乡绅,更是不怎么把湘军系的县太爷放入眼里。
上个月的米粮案,替本地的村子出头,更是胆大包天,一脚踢翻征粮的簸箕不说,还在县衙的一面墙壁上写下“大乾双王法,浙江两抚台!”来嘲讽县令,气得县太爷,整宿睡不着觉。第二天醒来,双目通红,似噬人恶兽。
“您看现世报这不就来了?”
狱卒只觉得心头无比畅快。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能够被自个儿整治,简直是比在风月楼里搂着姑娘睡大觉,还要来得快活儿,自在。
“嚷什么嚷,老子来看看。”
佩刀的络腮胡子狱卒,双手背在身后,不徐不疾地走来。
墙壁上灯盏的光焰拉长了这人的影子。
小吏扭头朝着名叫徐六,绰号六爷的刑卒望去,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一头垫着爪子的猛兽,敛了爪牙,轻轻踏来。
监狱里不时能听到犯人的种种惨叫哀号,屡屡的阴风拂过,晃动着墙壁上的灯盏,让小吏心头突突,难以镇定,面对这位辈分极高的老卒,他下意识勾下头颅。
“还没上刑,就犯病,我看呀,这厮多半是装的,读书人心眼子多,你可别轻信。”
满是络腮胡子的徐六随口提道。
偏偏这时候杨乃武口中的白色唾沫越来越多,胃里一阵抽搐就和癫痫似的不断颤抖。
这下徐六心头也泛起了嘀咕,按道理来讲不应该呀。
堂堂一个举人,本地乡绅,天天大鱼大肉,平日还练武,身体素质,心理素质都不该这般孱弱。
要知道徐六可是为他涮洗好了一大套刑具。
这都还没开始用上,人就不行了?
“到底是真是假?”
“难道这厮真有什么隐藏病史?你在这儿候着,我去唤人来瞧瞧,这黑灯瞎火的,要抓个大夫过来,还真是麻烦事。”
“要是这厮是装的,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徐六恶狠狠道,简单叮嘱了年轻的狱卒几句,转身匆匆就往外赶。
杨乃武若是剥去了功名,死掉倒也无妨。
但现在不行,尽管供词都呈了上去,衙门中大老爷没发话,他就不能死,尤其是不能死在牢里。
经验丰富的徐六,一边骂着杨乃武祖宗十八代,一边去找医师。
狱卒这头。
足足过了好几炷香的长短,杨乃武才从头痛欲裂的状况中恢复过来。
瞪着眼与看守他的小吏四目相望。
幽暗的空间中,浮游的灯火,映照出小吏那张阴沉的脸颊。
“你没事了?”
小吏手中端着一碗清水,正打算给杨乃武灌进去。
监狱的牢门这个时候是洞开的。
破烂的草席上是杨乃武口中喷出的污秽白沫。
啪!
一耳光抽打在脸上。
把杨乃武给抽红了脸,接着冰冷冷的井水就泼在脸上。
“再敢作妖,爷拆了你的骨头,你这厮听过骑马链没有?”
“老子等一会拿这么大,这么粗……”
小吏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专门套人的铁链把你的脖子缠起来,然后,让你盘起两条腿,再将铁链从你腰上穿过……”
穿越前,一个读书的高中生,哪儿经过这阵仗?
杨乃武被吓唬得脸色发白,这小吏在他眼中简直是一头披了人皮的恶鬼,死亡的恐惧蔓延上心头。
“爷让你睡也睡不得,站也站不得,也不能坐卧,一两时辰,你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得跪下来,求着爷,来舔爷的脚趾头缝……你他娘的……”
啪!
越说气性越大,又是一耳光,直接给杨乃武干红了眼。
“若是你能熬过去,哼哼,还有一种刑罚叫做兜三折,你猜猜为什么叫做三折?”
潺潺的叙说,宛若恶鬼在耳边,窃窃私语。
教案中杨乃武遭受过的刑罚,一一浮现在了高中生的脑海。
跪钉板,跪火砖,上夹棍,活生生挖去髌骨(膝盖),丝儿~光是想一想,就他妈的恨不得当场去死……穿越前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穿越前,他是大山里的孩子,父母早逝。
爷爷把他盘到十五六岁。
两年前,爷爷也走了,世界上孤身一人。
万幸的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他竟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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