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航大狱。
月黑风高。
火镰碰撞,星火点点。
一团明跃的光火跳入灯罩,一瞬间扯亮的光团,照出一张让人生畏的脸来。
面部黝黑,肌肉僵硬,眼神里透着浓郁化散不开的煞气。
不需要靠近,远远望上一眼都能感受到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势。
提灯被慢慢举了起来,光团映照的范围扩大,显露出一道粗犷身影。
此人头戴着官帽,蟒蛇般的辫子盘在脖子上,穿着大衫,嘴唇上留着粗短而浓密的胡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似一尊地府里走出的恶鬼。
刑门主事,张海山,人尊为刽子张。
他的另一只手沾了沾桌上的鸡血碗,不徐不疾地涂抹上脸颊,留下两道鲜艳的破煞纹路。
未干的鸡血,宛若给这个地府恶鬼,增添了神性。
同样的,刽子张是县衙里面唯一一个就连县尊大人刘锡彤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刽者,断也。
从刀,会旁。
刽子手这个刑门行当是历史上一个极为特殊的职业。
某种程度来讲,甚至不受官府与朝代更替的影响。
这些专门砍人脑壳的家伙,有着一条极为隐秘的传承,同样也承担着整治衙门中的冤魂,恶鬼一系列的重任。
“天子门生杨乃武,这人有点意思。新科举人的身份,一身的傲骨,就是不知片起来是什么滋味?”
“怕不是要比半年前送入刑门的那个天理教,什么唠子的香主扎手得多。”
“那杨乃武,咱也见过一面,硬气,是条响当当的好汉。”
“可他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县太爷,若是能够押赴刑场,迎头一刀,那必定让整个禹航县城的人都要给爷叫声好来。”
“刀斩新科举人,能威风抖擞个大半年了。”
“可不能就这般放走了他啊!”
……
刽子张缓缓提起桌旁的鬼头刀,一手提灯,慢慢踱步出狱门。
汪汪!
牢狱的阴影中,窜出一条皮毛油光锃亮,半人高的大黑狗。
是条好狗无疑!
腰身细,三角脸,肌肉感十足,嘴皮蓬松秃噜,又尖又长的牙齿,泛着腥臭浊气,两只铃铛大小的眼睛烁烁发光。
“旺柴,记住气味了吗?”
“汪汪。”
在牢房中溜达了一圈的黑犬猛地叫唤,涎水顺着龇着的满口尖牙滴落。
……
新泰村。
詹家。
杨乃武的岳父叫詹成林,亦是个游方大夫,平日上山下乡,采药治病。
在乡间,甚至县城都颇有两分贤名。
前世高中生准备教案的时候,当时候还觉得有趣,原来啊——这詹成林还有个诨名,被当地人取笑叫做杨澄弄。
原因倒也简单,就是因为女婿杨乃武这边出了一桩羊吃白菜的冤假错案。
“往后必不会再让此等的事情发生。”
杨成武心中默道。
老杨家对詹氏着实是亏欠良多。
“谁啊?”
还没踏入院子,沉稳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杨乃武打算叩门的手,举起到一半僵住。
片刻。
咔嚓。
在一声脆响之中,这药房“灵芝堂”的房门就被拉开。
灵芝堂也就挂了一块匾,乡下的土房子没有大夫坐馆一说,简单的疾症感冒发烧什么的,詹成林备了些药材,能够直接拿药。
真正赚钱还是得看城中走街串巷,捎给武馆的膏药,那才是大头。
什么狼骨,虎骨生威壮力膏,那才是赚银子。
“进来吧。”
丈人詹成林惊讶地看着眼前一行人。
还没待杨乃武说两句场面话,他直接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拉了进去。
之前,杨乃武蒙冤,粗通医术的岳丈詹成林倒是一直想要检查葛品莲的尸身。
但是衙门对于这一块把关得很严,不让旁人靠近。
举贤避亲,詹成林根本找不到机会。
“哎,你们往后是个怎么打算?”
詹成林叹了口气,如此问道。
粗布钗裙的杨詹氏,杨菊贞默不作声,两女都没主意,主心骨是一家之主杨乃武。
杨乃武望着眼前的面容红润的老丈人,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岳丈,我此番蒙冤,刘锡彤故意整治于我,不走即死,实在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岳丈劳心了。”
声音顿了顿。
杨乃武一撩长衫下摆,下跪拜道:“小婿,一对不住岳丈,第二更对不住二姐,只能给您磕头请罪了。”
(杨乃武娶的詹善云被称呼作大姐,詹彩凤是妹妹,杨乃武平日就以二姐称之。)
“哎,你且起来吧。”
詹成林眉头挤在一起,压着火气,叹气言道。
杨菊贞思忖如今是关键时刻,早点走脱才是,哪儿能容得下浪费时间。
她顺势递上一包银子,言称:“是我们对不起詹家,阿瓮,这点心意还请收下。”
这是以杨乃武长姐的身份低声下气赔礼。
詹成林络腮胡,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样貌,实际上詹成林年龄已接近花甲,不过是养生有术罢了。
一双大手格外有力,把杨乃武缓缓拉了起来。
杨乃武通过记忆得知老丈修行一部叫做《危崖悬壶经》的武功心法。
哪怕是如今这般年龄,老丈人依旧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平日入山,更是能够因势导利,疾缓并用,在悬崖峭壁,深谷险滩中采摘草药。
“往日你心气极高,这个也看不惯,那个也看不惯,这一回儿可知道错了,可知道改了?”
“为民出头,你当你是谁?”
“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简直好笑啊。”
“现在撞上铁板知道痛了吗?你还看不起那刘锡彤的根脚,说他不过是沾着左季高的光才有一番机缘,并无半点真才实学,如今人家治你如治鸡,可知道一些好歹?”
“你啊,除了读书,事事不成。”
詹成林的话,字字如针扎,实在是让杨乃武感到透心凉。
不过,他念头一转却还是咬牙忍了下去。
换个角度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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