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张太岳的儿子和孙子来了?”
在听到儿子申用懋说,家里来的这两个‘客人’是张居正的子孙时,申时行是震惊的。
尤其是来的张家人中,除了他看着长大的张允修以外,还有那个王锡爵口中‘装神弄鬼’,且经常写信来‘诅咒’他的张重辉!
……
“申叔叔,晚辈允修带侄儿重辉进京探亲,顺道前来拜访您。冒昧打扰,还望您不要怪罪才是啊。”
张允修笑容谦逊,拱手作揖的动作也看起来很是有礼貌,但是说出的话,却又有些让人琢磨不清,似乎在阴阳怪气着什么。
申时行听得出张允修话里有话,但他却是没有去在意这一点,只是拍着张允修的肩膀,笑着感叹道:“五郎啊,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快十年了,若是再不长大,我恐怕早就死在江陵了,是吧申叔叔?”张允修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
面对张允修这番明晃晃的指责,申时行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反倒是四处看了一圈,边看边转移话题问道:
“五郎,你不是说,带了你侄儿重辉来吗?他人呢?”
对于这个叫张重辉的‘邪门’孩子,申时行是真的想‘再’看看,然而环顾下来,他却只见到了张允修一个人。
“我侄儿年纪还小,他头一回来京师,对哪都好奇,我便没带他进申府来,让他自己先在外头逛个够。”张允修笑着回道。
张允修的话让申时行愣了一下,做官多年的他当即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
他头一回来京师?
张重辉明明是在京师出生的,怎么会是头一回来京师?
而且,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独自一人在偌大的京师乱逛,就不怕跑丢了吗?
申时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敏感成这样,敏感到连这种细枝末节都会去抓取。
觉得自己好笑的同时,申时行也在感慨,自己肯定是被王锡爵和于慎行的‘鬼话’给影响到了。
“对了五郎。”申时行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方才说,你们是来进京探亲?”
申时行很奇怪,张居正的亲人都被革职,赶回老家江陵了,哪来的亲探?
“是我侄儿重辉,他……”张允修的脸色有些尴尬,纠结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回道:
“他来……上门入赘。”
“啊……啊?”申时行也是愣住了,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张家还有张重辉这一门亲事没被退掉。
可申时行实在是没想到,这门没被退掉的唯一一门亲事,居然是上门入赘……
要知道,上门入赘可是十分丢男方脸面的事情,更不提还是让张家大房仅剩的唯一血脉来入赘。
许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魔幻和离谱,申时行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他又再确认了一遍:
“你是说……你带你侄儿进京,其实就是为了送你侄儿进京入赘?”
“嗯。”张允修略微僵硬地点了点头,脸色更尴尬的同时,他不太明白张重辉为什么要让他故意将这件事情透露给申时行。
这……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见张允修脸色不太好,申时行也不好再逮着这个令人感到‘羞耻’的问题继续问了,他转而道:
“外头现在可不太平,你侄儿重辉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在外面乱逛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如这样,我派些人去将他寻来,今夜你们叔侄二人就留在我府上,一块儿吃个酒吧?”
“好啊。”张允修甚至连一声拒绝都没有,直接就是点头道:“那就拜托申叔叔,辛苦您帮我把侄儿找回来了。”
见对方答应的如此爽快,申时行顿时便起了怀疑,多年来的谨小慎微,让他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不对!答应的这样干脆,明显是事先就已经有所准备!
回想起六年前的那场抄家案中,发生的那些诡异事情,以及那个诡异的六岁孩子,申时行不由得心中想道:
“这一次……该不会也有诈吧?”
……
申时行发现,自己似乎是想太多了。
因为他见到了张重辉,见到了那个在于慎行和王锡爵口中,都被描述的十分诡异的孩子。
按照王锡爵的描述,张重辉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熊孩子;按照于慎行的描述,张重辉则是一个城府颇深之人。
然而,申时行看到的张重辉,却是一个十分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不仅懂事有礼,就连笑容中都充满了仅限于年轻人才有的朝气蓬勃。
“你真的是张重辉?”
看着眼前如阳光般炙热的少年郎,申时行带着怀疑问道。
“元辅大人,您这个问题可真是有趣,我要不是张重辉,那我还能是谁?”
眼前的少年郎笑得很是灿烂,身上更是没有一点于慎行所说的‘张居正的影子’。
但是少年郎的这个回答,却是有些耐人寻味。
申时行也是被问住了,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之人不是张重辉。
“既然你是重辉,那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下了。”申时行准备试探一番。
少年潇洒点头,声音清脆:“请问吧。”
“你为什么每年都要给我写信?”申时行直接便是问道:“信的内容为何都一样?”
少年没有犹豫,朗声回答道:“您误会了,那不是我想写的,是我家三叔让我代笔写的。他的右手残废了,您也是知道的吧?”
申时行略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此事,但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在骗他。
“算了,既然来都来了,那今晚就在我这儿吃顿酒吧。”
申时行似乎不再纠结此事,只是热情招呼着,只是转瞬间,他便唉声叹起了气来:
“唉……孩子们啊,过两日我就要回苏州了,届时……”
‘张重辉’听到这话当下便有些激动起来,他刚想问些什么,却是被张允修眼神制止住了。
申时行仍旧叹着气,素来余光视力极好的他,此刻却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个细微的举动一般。
“申叔叔,听闻朝中现在乱得很,皇上与百官们为了册立皇储一事闹得争执不休,您可是要因为此事而辞官?”张允修问道。
申时行摇头,又点头,道:“这朝中事情太杂太乱,明面上是因为立储一事,实则……算了,咱们不提这个了。来,五郎,重辉,正好你们来了!今天这顿酒,就当为我饯别吧!”
说话间,申时行带着张允修和‘张重辉’叔侄二人,来到了正在上菜的酒席上。
由于这两位客人来得突然,申府平日又是只有一个厨子做饭,故而招待客人的酒菜,都是从最近的酒楼中订过来的。
流水一般的小二带着流水一般的菜肴而来,看着轮轮转换的人与菜,申时行的目光竟愈发恍惚起来。
他好像在这流转之间,看见了自己。
从小,到大,中举,进士及第,翰林院,左庶子,礼部右侍郎,吏部右侍郎,阁臣,首辅……
一层又一层,一轮又一轮,一波又一波。
他申时行就这样一步一步爬到了大明朝的文官最高点,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内阁首辅。
可这又如何呢?无论怎么爬,到最后,在争权者们的手里,他只不过是一盘人人传递的菜罢了。
一盘吃完就可以撤下桌,甚至连盘子都可以一同丢弃的剩菜罢了。
这盘菜完了,还有下一盘,永远都有源源不断的佳肴呈上来,以饱口福。
就像波橘云诡的朝堂,永远都有源源不绝的人才涌入,不论走了谁,大明朝都还能照样转。
只不过申时行看到了,这大明帝国,转不久了……
“老婆子,去将门口那坛枯木挪到我书房里去。”
酒楼的小二就快要上完菜了,这时申时行突然莫名其妙地吩咐起了自己那年过半百的媳妇儿干苦力活。
老夫老妻多年了,申时行的妻子直接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臭毛病,要挪自己去挪”后人就走了。
申时行没有指责妻子,却也没有自己去搬,而是将目光放在了门口的那盆‘枯木’之上。
恰巧此时,一个传菜的小二,在那盆枯木前驻足了。
“小兄弟,稍等一下。”申时行立马起身,走到那名小二身旁,道:
“我看你力气应该挺大,劳烦你帮我将这坛枯木搬到书房可否?”
这名‘小二’没有说什么,只是弯腰将那坛重达数十斤的枯木搬了起来,眼神示意申时行带路。
“稍等一会儿。”申时行说后,忙喊来儿子申用懋去招呼里头那两个‘客人’吃酒。
忙完了‘正事’,申时行带路往书房而去,那名‘小二’默默跟上。
申时行的书房离招呼客人的前院大堂并不远,毕竟他的申府就这么小,然而这并不遥远的一条路,在申时行的带路下,愣是走了许久才到。
“放在那儿就行了。”申时行指着书房内的一处角落,对那‘小二’说道。
对方仍是一言不发,只不过在将那盆枯木放下后,却是没有回身离开,似乎在仔细观察盆里的那株枯木。
眼前的背影就这样一动不动着,申时行不但不询问驱赶,反倒是毫不意外地了然笑侃道:
“重辉啊,你出生那年我还抱过你,当时你还尿了我一身呢。
十三年过去了,没想到你长得那么快,力气也都这般大了。”
申时行本以为自己这样拆穿张重辉,起码会让对方愕然错乱一瞬。
然而对方不但丝毫不慌不乱,甚至还十分淡定地回头看向他,目光平静间,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汝默,多年不见,你老了好多啊。”
啊……
今天要相亲,只能更一章了,剩下的明天看看能不能补上ps:这章很大啊,我没有偷懒啊……
下推了新增越来越少,求老板们不要养书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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