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迪娅·索拉尔又一次听见了她父亲的嘲讽。
距离她第一次踏入星空时已经过去了四十二年,距离她登上一条阿斯塔特战斗驳船的舰长王座也已经过了十七年。她早已从当年那个巢都世界的小女孩跻身于帝国凡人阶级的巅峰之中,有些时候,甚至她觉得自己超越了凡人。尽管她并没有二十二道手术的改造和阿斯塔特的悠长生命,但与机魂的结合却提供了更甚于死亡天使的暴力:身披精金,以光矛为利齿,她所掌控的暴力更甚于阿斯塔特。
她很少会记得那踏入深空之前的过去,那微不足道的渺小凡人生活。哪怕偶尔,那些故事涌入脑海之中,也不过是零散的碎片。她有时候会记起往日生活的残余:码头的污浊空气,街道的沉闷行走,教会的神父在法务部警探的阴沉目光下大声宣讲,黯淡的巢都穹顶下总是弥漫着夜色的雾气。生活如同机械,工作,吃饭,睡觉,无穷无尽,循环不止。巢都的统治者定下了堪称离谱的法规,将凡人的工作年龄定在了七岁,没有人能够逃脱工作,哪怕是儿童。
但莱迪娅·索拉尔并不需要工作,因为她有一个特殊的父亲。接近五十年以后的今天,她早已经忘记了曾经那个所谓父亲的长相,甚至也已经遗忘了他的名字。所记得的一切不过是支离破碎的细节。她记得那个男人比她大很多;她记得那人高大魁梧,比起阿斯塔特也能保持些许尊严;她记得那人从不刷牙,满嘴是腐烂的恶臭和发酵的酒液;她记得那人是个残废,左臂经常缩在破军服那空荡荡的袖管里摆荡。而这就是他们不需要遵守法定工作年龄的原因:他是一个帝国卫队退下来的老兵,在帝国的北部边疆打过那些莱迪娅闻所未闻的一连串战役,他已经将自己的一只手和半条命献给了帝国。
这让他,以及她得以免除来自巢都政府的繁重劳役。但问题依然存在,服役的证明并不能当成饭吃。每到那时候,他们会选择去偷,莱迪娅·索拉尔的父亲往往会美其名曰“借”。他是个酗酒的混账,沉迷于去码头偷走工人们自制的阿玛塞克,他也会为自己的女儿顺手带些东西,大部分时候,只是一罐尸体淀粉或者人造的坚果。索拉尔记得,有一次,她的父亲带回来一个蚁牛罐头,当她伸手想去拿时候,那个混账将其高高举起。
“对,就是这样,伸手来拿!”当年幼的莱迪娅·索拉尔踮起脚尖去够时,他大肆嘲笑着自己的女儿,在女孩儿即将够到的时候,伸手将她推倒,“你在哭吗,娘娘腔?你在哭吗?”
就是这样,嘲讽从未停止,她的父亲在每一处戏弄她,寻找每一个机会嘲弄她——当她想睡觉时候,当她想发呆时候,当她抱着从路边捡来的旧书阅读时候。他会打她,推攮她,把她最喜欢的书页撕下,然后哈哈大笑。
“装什么文化人呢,婊子!”他会说,指着塔楼下通往妓院的阶梯,极尽嘲讽,“你迟早得去那儿,和你那碧池母亲一样!”
而她无法对抗,这不仅仅只是因为那是她是个孩子,而她的父亲已经是手上捏着服役证明的军人。更多是一种很朴素的理由,一种没什么清晰逻辑的判断:她不应该比她的父亲过得更好,她的父亲曾经为帝国献出了半条生命,曾经是帝国颂唱的英雄之一,是这一代人最高尚最杰出之辈,而这样一位帝国的功臣,自战场折返后却唯有依靠偷盗和拾荒为生。
而即使这样,那个酒鬼依然养大了她,依然是她在下巢唯一的依仗。她不应该违逆自己的父亲,不应该违逆一个帝国英雄,更不该违逆生她养她那个人。
四十多年,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一切。但在虚空的战争之中,那个残疾男人喋喋不休地辱骂和嘲讽卷土重来。正如钢铁勇士的炮火。
武装甲板的外装甲在宏炮轰击下如雨四散。
“你最好习惯这种疼痛。”她父亲的声音说,“蠢货永远也不能变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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