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濛濛静夜,斜风细雨。凌晨12点整,陈相顺利骑行在南桥南路上,二横巷里的团团灯火已近在咫尺。

在张援朝身上下好赌注之后,他做了很多事,大多数行动与前几次无异,但这一次他没有在陈德球的车上打主意。

虽然四轮车比两轮车快得多,但坐上它之前要等陈德球把它修好,更要先把那些危险的小钢瓶从车上卸下来,否则自己就有机会成为转瞬即逝的烟花,并为正在登陆的台风额外提供150万千焦的能量。

虽然能量密度能和原子弹比肩的台风并不稀罕这一点小零食,但它可能会以一小片物理意义上的血雨作为回礼。

稍加考虑后,陈相选择他的两轮老朋友。他照例从仓库里顺走气球和工具箱,扔到陈德球面前,骑上车扬长而去。

免去长达一小时的等待,再加上熟记了回家的路,两轮车最终在时间轴上跑赢四轮,提前后者30分钟到达终点。

雨下得很细,像用筛网筛过的糖霜,洒在脸上绵绵密密的,和雾化器喷出的水雾一样转瞬即逝。准确来说,这不是雨,而是充足的水汽遭遇降温直接形成的水滴,聚结在一起,吹不散,落不尽。

看来这场水灾的罪魁祸首不只有一个,意外掉头而来的台风是主谋,早已盘踞在陆上的冷湿气团是它的同伙。它们像分别已久的恋人一般望眼欲穿双向奔赴,在时间的尽头结出汹汹罪恶。

天灾弱命无以为抗,行凶之人的恶意即便被提前洞悉,也难以化解。这可以算是最令人深感无力的情形了。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科学都在围绕两个主题发展:一是预测未来,二是干预未来。时间是人最大的仇敌,它就像消融的雪水一般从冻顶之巅裹挟着凡尘倾泻而下,被山石劈成无数支流,每一支都流向无迹可循的未来。

第一次,陈相有机会带着时光之河下游的风景逆流而上,但却不知道究竟要搬动哪一块山石,才能让芸芸万物都与既定的愿景尽数重逢。

也是第一次,他觉得佛祖和上帝这种东西如果真实存在并且心系众生,那它们一定挺痛苦的:蹲在庙里,飘在天上,目睹子民受苦受难却无法化解。

他的处境要比它们好一点,如果这场救赎之旅像游戏那样有通关结算界面,那么他在流程刚刚过半时就已拿到两个得分:一个是陈德球,一个是张瑾玥。

“瑾玥,我来接你了。”

凌晨12点05分,陈相成功在巷东唯一一家亮灯的裁缝铺里,见到了张瑾玥。她在铺面里静静坐着,素色的织锦夹袍松松合在身上,脚边立有一把绸布面的直伞。伞面把暖光映在她身上,像是春天里寂静的风景。

张瑾玥惊讶了一瞬,端详陈相一会儿,缓缓起身,抬手去擦陈相脸上的水,“你怎么回来啦?我给你单位打电话没人接,还以为晚上天气不好,你们又忙起来了。你看,我专门回家换好衣服拿上伞才出门。”

张瑾玥笑盈盈地说完,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温暖细腻的手背抚过陈相的眼角时,在皮肤上引起一阵轻柔的牵拉感,牵得他想哭。

“今晚要刮大风下大雨还要发洪水,一连几天天气都不好,你预产期要到了,我想先送你到医院待产。”

在张瑾玥宁静的目光里,陈相以最为温存的语气说完这段话,话间没有让人摸不到头脑的称谓,没有杜撰的病痛,没有无来由的命令,更没有无法掩饰的焦虑与迷茫。这一次,他给予她的只有平铺直述的事实和最为真诚的关切。

张瑾玥的脸色没变,依然笑着。她轻点一下头,主动挽上陈相的胳膊,“我们走吧。”

有关张瑾玥的一切都格外顺利。陈相照例敲开于姐的门,用尚有余电的电动助力小三轮把她们拉到人民医院。分别时连话术都没有用上,张瑾玥在医院门口松开陈相的胳膊,语气宠溺地说,“你呀,你肯定是要再回单位里去的,我知道你的。等你忙完,要好好补偿我们,尤其是于姐——孩子干妈。”

凌晨12点40分,风雨骤起。陈相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大厅的转角处,蹬起三轮车,原路返回。

凌晨1点整,陈相鼓捣好一会儿才把车轮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卡在石板缝里,才不至于让它在大风和水滑里飘走。安顿好后,他用钥匙串打开小卖部后门,扑到玻璃柜台上的话机前,给张援朝办公室拨出一个电话。

“湛江市气象台。”对方秒接。

“张台,我陈波。”

陈相没有直截了当地询问,而是把话停在这里。他想先试探一下张援朝的态度,好酝酿接下来的话术。

在没有任何数据支撑的情况下提前两小时预报台风登陆,这是神明才能拥有的能力。如果张援朝把他视作神明百依百顺,那么他就顺理成章提炸堤;

如果张援朝持怀疑态度,他就现场来一个天气分析,陆上有冷湿气团控制是他观测到的事实,据此胡诌一个天气过程最终落脚到瑞云湖特大暴雨就好了。

反正张援朝这种级别的一般都只听会商把控全局而不亲自做预报,应该很容易忽悠。

然而,他漏想了第三种可能。

“陈波?你当班时候不吭一声就回家是想造反吗?”张援朝吼道,怒气极盛,像是马上要顺着电话线烧到陈相的鬓角。

陈相想把听筒拿远却又怕张援朝不吼的时候自己听不清。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等着,等对方撒完气好谈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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