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英最知晓阿斗的能力,不做主公无所谓,阿斗本来就没有那个心思。
可是,阿斗这样一个天生就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天生就被关张赵、诸葛一并细心呵护长大的人,太过娇嫩。
所有长辈都怕他蹭破了皮,刮破了肉。
哪怕是一丁点委屈,他也是受不得的。
“夫人,你没见过升之,但是亮见过。”
“此人与主公性情相合,有仇必报,有恩必回。”
“当年为报答张鲁一饭之恩,率五百鬼卒死守青城山整整三年。”
“汉川一战,天师逃亡,又是他单枪匹马,孤守南郑,力挽天倾。”
“这样的人,念恩若此,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若是知道阿斗是他的亲弟弟,又怎会不爱护……”
黄月英听闻诸葛亮细说此人,只觉心中称奇。
“若真如夫君所说,刘升之真乃高尚士也,当世未有其比啊。”
诸葛亮深深的点头道。
“所以,亮相信他。”
“主公,也相信他。”
……
车马渐停。
来到左将军府外。
小刘禅提着一壶椒柏酒,怯怯懦懦的从府邸门口探出头来。
发现吴夫人不在其中,方才蹑手蹑脚的走入门去。
“哪来的胖小贼,怎么这么小就偷酒喝?”
阿斗一不留神,手中的椒柏酒便被身后那人撤去。
他略有些恼火的回过头去,打着铜灯,却只见身后的青年比他高出几个头来。
此人,他尚未见过,还有些怕生。
“我……我不是小贼。”
“我是阿斗,这是给阿翁庆贺用的椒柏酒,你还我。”
刘禅踮起脚尖,不断上跳。
刘云却是故意抬高手臂,让刘禅怎么也够不着。
这圆圆滚滚的小刘禅,也着实可爱,把刘云逗得大笑。
见那小童被惹得眼眶湿润,刘云只好将椒柏酒还来。
“好好好,还你便是。”
初为人兄,他对这个小不点有种天生的好感。
二人都是甘夫人之后,皮肤白皙,神态相若,一看便是兄弟俩。
那阿斗抬头望见刘云,夺回椒柏酒后,又仔细看了两眼。
一种凝于亲情的自来熟,让他心中的戒备慢慢放下。
“好眼熟啊……”
“这位兄长,你莪先前是在哪见过吗?”
刘云摇了摇头。
刘禅出生时,他虽然也在荆州暗中跟徐庶学剑,可是曹军南下后,他便去了三辅,二人是没机会见面的。
“之前不曾见过,不过,今后见面的机会可就多了。”
刘禅不解其意,一步步走向前。
“那今日,你我是见不到了。”
“现在,来阿翁府中的都是自家人。”
“刘封兄长和他的妻子都会来,还有我的两个弟弟,最后便是吴夫人。”
说到吴夫人三个字,刘禅的脸上明显抽了抽。
刘云警觉道:“阿斗,讨厌吴夫人?”
刘禅努力编造谎言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小脸涨的通红,却又不敢说一句坏话。
“我很尊敬吴夫人!只是吴夫人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我不敢看她。”
“哈哈哈……”
刘云看着窘迫的刘禅,差点笑出了声。
不待他继续逗弄。
门外便传来了车马之声。
“左将军夫人到。”
“阿母呀!”
刘禅下意识的丢下椒柏酒,连忙躲在了刘云身后。
好在刘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细绳,这才避免酒水洒落。
刘云自是不知刘禅为什么会这么畏惧吴夫人。
只是当这挺着大肚子的昭烈正室,进入屋门的一刹那。
那凌厉的眼神,便如同一把尖刀一样,看向了俊朗的年轻人。
刘云只感觉喉咙似乎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死死给掐住了。
空气冷冽。
片刻后,刘云方才喘息了一口气。
这般眼神,的确有些可怕。
也难怪阿斗会被吓到了。
刘云将刘禅护在身后,这小童浑身都在打着哆嗦。
“这位便是名动天下的刘升之吧。”
吴苋早已看见刘禅,不过面对刘云之时,又收敛了眼波。
“在下刘云,见过夫人。”
吴苋见刘云要行礼,连忙扶起。
“哎哎哎……使不得。”
“升之可是夫君的贵人啊,若无你在汉川力抗曹贼,蜀中今后数年都别想太平了。”
吴苋先前便表露出了想拉拢刘云之意。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在府中相见,正好可以借机商量一番。
“升之怎么不去祭祀先祖,反到了夫君的府中?”
刘云回禀道:“在下是一介乞儿,无父无母。”
“主公可怜在下,便将我带入府中过年。”
吴苋心头大惊,不过面上仍是镇定如水,她柔声道了一句:“哦,倒是姎我失言了。”
一介乞儿,无父无母。
想给予恩赐,什么时候不行?
偏偏要在正旦的这一天引入府中?
汉代孝道纲常,重在祭祀。
种种迹象表明,刘备不单单只是给予恩赐这么简单。
“难不成,是想将他收为养子?”
吴苋腹诽道,不是不可能啊……
夫君门生宗亲甚少,有刘封珠玉在前,多领养一个义子,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刘云的能耐可要比刘封大得多。
一旦认了义子,入了族谱,就有了继承权。
到时候,会不会威胁到她腹中的孩子……
吴苋摇了摇头。
有刘阿斗在,怎么也轮不到外人。
就算刘备不传位给阿斗,同样庶出的刘理、刘永也是适合人选。
更何况,她这个正室夫人的嫡子也要诞生。
多一个义子,倒也无妨。
前提是,能为我所用!
吴苋自是不清楚刘云身份,还当刘备要将他收为养子,拉拢之心便越发显露了。
“今日已过正月,按大汉五行五服,春季于木,万物复苏,当穿青色,才可得到木神句芒的庇佑。”
“来人,给升之带一件新得锦绣。”
话音方落,木案上,一件青色新衣呈到面前。
“除旧迎新,顺应五行,仕途方能畅通。”
“升之,莫要拒绝。”
吴苋话中有话。
在政治家的眼中,即便是送礼收礼,也是表明政治立场的体现。
今日,若是接了这锦衣,在外人看来,就无外乎是刘云倒向了东州士。
不过,刘云也不多想。
如今他的身份只有几个人知晓,若是能借此机会缓和与新一代东州士的矛盾,也是极好。
至于他到底是何用意,就让外人慢慢猜去吧。
“那就谢过吴夫人。”
“马上就要开宴了,在下先行告退。”
刘云自行离开,找屋子换上锦衣。刘禅一路拉着刘云快走,躲在偏舍中等了老久,方才探出头来。
不明其意的刘云推开门,从后敲了敲刘禅的脑袋。
“阿斗,你又在偷看什么?”
阿斗惊恐道。
“你看,吴夫人走了。”
“怎么样,我就说了,她的眼神很可怕吧。”
可怜的孩子啊。
从小没了母亲。
前一个继母是舞刀弄剑的孙夫人,差点把他拐跑了。
第二个继母是长于心计的吴夫人,这母子俩在历史上也就维持着表面关系。
若非刘备和诸葛亮是手段强硬的政治家,也真不知刘禅后来会不会步入刘焉父子的后尘。
长兄被人架空,强行将小儿子当做傀儡扶持上位,蜀中豪右可不是第一次干了。
刘云挠了挠阿斗的脑袋,安抚道。
“吴夫人的眼神是有些可怕。”
“不过啊,你别担心。”
“从今天起,我护着你。”
“你?”
刘禅眼前一亮,旋即眼中的光亮很快又灰暗了下去。
“你又不是我兄长,怎么护我。”
“就算阿翁真的想把你收为养子。”
“说不定,你到时候也要跟刘封一样,天天欺负我呢。”
生长环境复杂,刘备又常年在外征战。
没有父兄庇佑,也的确容易养成畏畏缩缩的个性。
见刘云没答话。
刘禅眼神哀怨,提着椒柏酒就走了。
刘云见刘禅背影孤单,百般无奈。
“阿斗啊,你又怎知,我不是你的兄长?”
“我会护你。”
“刘云对天发誓,我护你一辈子。”
远方,天色微亮,平旦将过。
计算时辰的夜漏,将至七刻。
按汉代官仪,夜漏不到七刻时鸣钟,庆贺仪式就要正式开始了。
眼下已到时辰。
随着钟鼓楼上,钟声响起。
成都城内,四方群臣将来为主君献上贺礼,各地百姓也要开始准备带着宗族老小祭祀祖先。
钟鸣鼎食之声,人间烟火之气,萦绕在城中。
他提着铜灯,紧闭双眼,感受着人间冷暖。
俄顷,睁眼之际,却望见早已离开的阿斗,怯怯缩缩的踌躇在门口不敢进门。
正待此时,新年的第一声钟响,开启了成都的狂欢。
群臣小吏,莫不进门恭贺主君。
来往车水龙马,渐次跨过府门。
刘禅快步离开,熟练地爬到了院中的大树上,生怕被人发现了踪影。
刘云走到树下,望着手拿两根树枝挡住眼睛的小刘禅,不禁会心一笑。
“别躲了,下来吧。”
阿斗摇了摇头。
“没人陪我,我不去,吴夫人在,阿斗怕。”
那青年和煦的笑着,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他伸出有力的手掌,在树下真诚以待。
“阿斗别怕,我带你进去。”
“兄,会与你同往!”
风吹树叶落。
刘禅望着刘云的眼神,抿了抿嘴,随后怯怯的伸出手掌。
大手和小手勾连的一瞬间。
刘禅直接从树上跳到了刘云的怀中。
信赖,由此开始。
这小童静静地握着刘云的手指不放,跟在他的身后,鼓起勇气,跨过大门。
兄弟二人,齐步迈入将军府的一瞬间,时光定格。
天地透亮。
……
《季汉书·卷三十·昭烈诸王列传》曰:安乐王禅,字公嗣,少与帝相善。及帝扫北,王常留镇府中,足兵足食。天下大同,王独受厚赏,每至洛阳朝觐,恩情如故。帝悦之,曰:“公嗣,吾弟也,盖萧何之亚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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