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炷香,按理得由他上。
但是有了刘禅之后,就有了分歧。
如今刘备没有嫡子。
刘云和刘禅都是妾室甘夫人所生,年纪更小的刘理、刘永也都是庶出。
谁先在祭祀中拿第一炷香,在汉代基本上也就等于确定了嫡长继承权。
刘备扫视了一眼诸子,心中早有定数。
他准备把香火传到刘云手中。
可目前,时机还不成熟。
之前诸葛亮更是百般告诫刘备,刘云树敌太多,在刘云地位稳固之前,不可轻动,否则会招致祸患。
毕竟,庶出在汉末是与白身一样,无解的原罪……
刘备在世时,连续丧偶,入益州后碍于吴夫人是正室,无法把已故的甘夫人提上位,这样一来就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刘云和刘禅,已经从法理上,断绝了成为嫡子的可能。
甘夫人的孩子若要继承家业,只有一条路:以吴夫人为养母!追封甘夫人为皇后。
所以,历史上的诸葛亮才会在刘备死后,领衔群臣,追封甘夫人为昭烈皇后,这样就完美的解决了刘禅出身的问题。
说白了,若是甘夫人还活着,也轮不到吴夫人主政。
就不会有这么多法理的问题存在。
眼下,刘备正为此事困扰。
这第一炷香,刘云目前拿不到。
刘备就得在刘禅和刘封之间做出选择。
小刘禅的眼睛盯着那三柱高香,眼巴巴的看了好久。
以前刘禅没出生时,这香火,毫无争议就是刘封来拿。
后来,刘备在益州征战,刘禅还小,香火事仍是刘封主持。
可如今,刘禅已经八岁。
他不想在受到刘封欺负。
刘云给自己的亲弟弟打着气。
“阿斗,想要就去。”
阿斗点了点头,道。
“父亲……阿斗来吧。”
刘备点燃三柱高香,回头之际,阿斗已经上前了。
刘封没料到,刘禅这次居然这么胆大,敢跟他争?
还不等刘禅上前,一只手,便紧紧地握住了刘禅嫩呼呼的手臂。
“阿斗……”
“你还小,这些事儿,交由兄长来。”
刘封骁勇善战,力气又大。
只是轻轻用劲儿,阿斗的手腕便疼的开始颤抖起来。
刘云见状连忙上前,以同样的姿势捏住了刘封的手腕。
三只手,众目睽睽之下,正互相教着劲儿。
刘封手腕发麻,他回过头去,与刘云互相瞪了一眼。
“早听闻,府中有言,父亲要把升之纳为义子?”
“若多了这么个厉害的弟弟,那可真是皆大欢喜啊。”
刘封的手腕也被刘云捏的生疼,一只手负在背后,手指打着颤。
可他仍是强作镇定,慢慢松开了阿斗的手臂。
刘云瞥了一眼阿斗,等到他拿到香火之后,方才放开。
“主公并未有过这等想法。”
“副军中郎将多心了。”
眼见刘禅第一个上香。
刘封的心中暗暗不满。
不过,这等情绪很快便被刘备劝和了。
“好了。”
“刘封、刘理、刘永,你们也去上香吧。”
“最后,是升之。”
吴苋美眸一闪,为何要叫一个外人给先祖上香,莫非真是要收为养子?
不过,精明的吴夫人并没表露心迹,只是眼眸一转,便轻抚着怀中胎儿,闷不作声了。
上香仪式结束,便要开始举行丰盛的家宴。
众人的食案都设在祖先的神位之前。
家中不论尊卑大小,依次而坐。
刘云与刘禅并列。
他缓缓打开装着椒柏酒的瓶子,在羽殇中倒满酒水,然后递给了刘禅。
“去吧。”
“该向主公祈福了。”
椒柏酒,是汉代正旦时,子孙献给长者饮用的,据传有耐老延寿的功能。
献酒的过程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按照年少者为先的顺序,先是较小的刘永、刘理开始,饮完酒后,孩童们依次向刘备和吴夫人敬奉椒柏酒。
“祝阿翁、夫人春秋长盛。”
刘备和吴夫人欣喜的喝着酒。
然后是刘禅。
这八岁小童嘴巴笨笨的。
先前黄月英教了他几次的祝福语,临到嘴边上,就记不住了。
“今岁,沐浴冬雪,家国相宁。”
“阿斗贺阿翁寿比彭祖。”
“贺夫人……不不不……”
本来,黄月英教的是喜得贵子。
可是刘禅一看到吴夫人的面孔,便吓得嘴唇发麻。
一时间大脑空白,最后竟说了句:“不得贵子……”
晴天霹雳。
吴苋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那一对冷眼更是盯得阿斗双腿打颤,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手中的羽殇啪嗒一声碎落一地。
在场众人无不惊恐的起身。
皆是带着怒意看向刘禅。
正旦,汉代以其为,岁之始,月之始,日之始,故云,三始之日。
在这一天,决不能毁败器物,也不能威仪不整,否则将会被认为是不祥之兆!
家中长者,往往会提前三天开始对子孙训诫种种条例,以防出了差错。
可黄月英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到,阿斗对吴夫人居然怕到了这个地步。
突如其来的闹剧,这顿饭谁都吃不下了。
知道铸下大错的阿斗,差点哭出声来。
水汪汪的眼眶里,噙满了泪珠。
“阿斗!”
刘云赶忙上前将阿斗扶起,护在身后。
然后快步收拾起碎掉的羽殇。
转头又对着吴夫人致歉。
“主公,夫人,阿斗年岁太小,出言无忌,莫要与他计较。”
吴苋倒也不想在众人面前发火儿,只是这碎掉的羽殇,着实晦气。
她眼神冰冷道。
“如此不祥之兆,恐非吉事。”
“夫君,阿斗今日不宜留在此地,莫不如将他送去军师将军府好了。”
这话一出,刘禅的泪珠就更忍不住了。
虽然他努力的忍住不发出声音,可呜咽之声仍是传遍府中。
“晦气……”
刘封眼神暗敛,带着家人远远避开,生怕靠近了刘禅,会沾染到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一样。
刘云倒是没这么多顾虑,拉着刘禅的手,便对众人解释道。
“正旦打碎了东西,实属寻常。谁家孩童还没有失手过。”
“以此睹福祸之兆,乃是妄语。”
刘备是古文经学者,对怪力乱神了解不多。
“升之,天师道可有何解?”
刘云笑道。
“在下以为,碎,同‘岁’也。”
“破碎一物,乃是以旧换新,应‘碎碎平安’之理。”
听完这般谬论,刘备抚须大笑。
“好一个碎碎平安。”
“好一个巧舌如簧刘升之。”
“诸位听见了,升之所言为是。”
有了刘备撑场面,气氛这才欢快起来。
刘云拉起刘禅回到座上,又朝着刘备和吴夫人献上椒柏酒。
“贺主公喜得汉川,来年匡扶大汉,克复中原,势在必得。”
刘备难得把喜悦两字写在脸上,他大笑道。
“今岁,不喜得汉川,最喜得刘升之也!”
刘云敬过酒,又面向吴夫人。
“贺夫人感孕子嗣,为主公增添新丁,来日,夫人必将贵不可言。”
剩下的话,刘云没有细说。
毕竟,历史上的吴夫人可没有孩子……
如果历史线没有因刘云振翅而变动的话,吴苋这个孩子多半是保不住的。
刘禅会不会一语成谶,也未可知也。
吴苋倒是不知刘云心思,她对这个年轻人颇有拉拢之意。
含笑喝过椒柏酒,眸中满是期许。
“夫君,我看升之才德兼备,不如收为义子?”
刘备语气凝重。
“不必这么麻烦。”
“嗯?”
见刘备不愿多说,吴苋也下意识的没有追问。
各自献酒过后,正午的家宴便正式开始。
刘家的子孙,满堂欢喜,虽然之前多有不快。
但是在家宴开时后,一切情绪都消融了欢乐的氛围中。
刘备有一种强大的感染力,尽管周围人各怀心思,可是在他的带动下,所有人都能玩到一起去。
刘备为让气氛活跃,又给众人依次颁发压胜钱,此钱乃是汉代的压岁钱。
上面写着“长宜子孙”、“千秋万岁”、“百毒不侵”、“除凶去殃”等字样。
刘云手里也得到了一枚。
随后,各种家族小游戏就开始了。
投壶、斗酒、吟诗,辩论古文经,刘备样样精通。
又说及在北方年轻时游历诸事,这五十六岁的老人涕泪沾裳。
抹泪之际,当即高唱大风歌,一派英雄豪气仍未消磨。
方才被刘云抓的胳膊生疼的刘封也不服气,趁着刘备说故事的空档,非要与刘云斗酒比气。
结果喝了个面红耳赤,吐了两回。
回来后,又要拉着刘云去角力。
汉代也有类似于相扑的比赛,名为角抵。
比赛时,常有歌舞及其他门类的表演融在一起,虽然也是一种竞技,可是多以娱乐、表演为目的。
刘备看着两个年轻人互相环抱、徒手相搏,顿时喜笑颜开。
小刘禅卖力的给刘云助威。
刘林则给自己的父亲高呼必胜。
这俩小孩越说越起劲儿,最后也开始了场下表演,互相打得个鼻青脸肿。
到最后,场上的大人分出了胜负。
刘封气喘吁吁地倒在台下,竖起了大拇指。
“升之,我服了。”
“不跟你比了。”
“你小子劲儿比我大,比我能喝,能耐也比我强,我认了。”
“若阿翁真要收你当义子,我认你这个弟弟。”
哦?
刘云心下惊奇。
刘封生性刚猛,和刘备的性子倒是很像,说话做事都果断。
历史上,刘封和刘备的关系其实很好,以至于杀了他之后,刘备还常常后悔流泪,其子刘林在蜀中也得到了刘备的照顾。
之所以诸葛亮要杀刘封,乃是为了刘禅的法统考虑。
少主年幼当国,合法性又不高,杀刘封其实是一种政治考量。
就今日刘云和刘封短暂的接触来看,刘封虽然性格有些缺陷,但是这人总体来说并不太坏。
如今刘云在汉川之战后,没让刘封前往东三郡,算是改变了历史走向,刘备也不用忍痛杀子了。
现在刘封酒后主动示好。
刘云先前对他的不好印象倒也消散了不少。
他一把拉起被摔在地上,无法起身的刘封,真诚道。
“兄,年长我几岁,若不嫌弃,可呼我一声,弟。”
“云,必以兄侍之。”
刘封上了酒劲儿,直接把胳膊搭在刘云的减半上,高呼道。
“那好啊!咱们汉家儿,来日定要齐心协力,并肩作战,一并扫荡曹家子!”
“把他曹家子打个七零八落!”
刘云应声道好。
刘禅、刘林、刘永、刘理一种孩童闻风随后。
“阿翁,我也要来打曹贼。”
“阿翁,我也要!”
刘备抱着怀中的儿孙,喜不自胜。
这是甘夫人过世后,他过得最快乐的新年。
他望着被众人围起来的刘云,心下不知有多么高兴。
那个曾经孤身一人独守青城山的少年郎,如今也能感受家人的温暖。
所有家人都团结在他身边。
这股强大的向心力,将会扩展向外,把一群来自五湖四海,各怀大志的英雄儿郎凝聚在一起。
左将军幕府中,有了此人的存在,也将焕发出年轻的活力。
刘备目光唏嘘,看向刘云之时,依稀间,似乎看到了一个身披赤黑双色袍服,头戴帝王冠冕的男子,他一身赤龙之气萦绕身前,将黄龙和青龙撕成粉碎。
刘备勃然大惊,揉了揉双眼,再度睁眼之际。
那一身帝王气,隐隐间,已经融入刘云的身上。
刘备悠然长笑,好像方才真的看到了什么,可一眨眼,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良久后,刘备顿悟了,他起身看向自己的孩子们,由衷的感到欣慰。
“好啊,好啊,儿孙都来打曹贼,火德的意志,将世代流传。”
“我汉家的儿郎,都是麒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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