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
北伐军一路南下西倾山。
由于大军一路轻装便行,仰食羌谷。
除去必要的甲胄之外,没有什么需要带的。
汉川山地兵爬山越岭也早已习惯。
唯有西凉骑兵舍去了战马,一时间到还有些不适应。
参狼羌大帅和白马羌大帅将刘云护送到钟羌的领地,便自行离去。
这一路上也多亏羌人供粮,若不然北伐军根本走不下西倾山。
刘云与羌人豪帅一一道别,旋即便带领大军继续往北。
离开昆仑山系之后,总算是走了一段较为平缓的道路。
在往北数百里,便能眺望到雄壮的祁连山群。
看到祁连山,便走到了青藏高原的最东端。
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分界线便在此处了。
途径羌人部落之时,当地的钟羌和滇零羌告诉刘云。
羌人崇尚天神,住在西凉板屋中,每家每户在屋顶上都会放着一块白石,汉兵可以借宿,但是不能动他们的石头,否则将会招致祸患。
刘云领会其意,知晓这应当是羌人的白石崇拜,于是便严令鬼卒尊重羌族传统,不得造次。
每夜升起篝火之时,钟羌和滇零的豪帅们也会热情的拿出烤制,和一种名为‘潼酪’的牛羊乳制品,给汉军享用。
刘云北上没带什么东西,无从交换,纯当白吃白喝了。
可是这些羌人也没指望能从刘云手中得到什么东西,他们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刘云是被昆仑神庇佑的神子,故而言谈之间,多显尊崇。
马超亦是暗中多有感慨,若没有刘云当日用飞鸢降服诸羌的举动,西倾山下的钟羌和滇零羌可未必会服从汉军。
要知道,无论是钟羌还是滇零,这两大部落都是东汉百年羌乱的主力。
如今,羌人和穿着绛甲的汉军相安无事,倒也显得有些值得玩味了。
刘云与几位豪帅的交谈中了解到。
他们这两支部落,一直生活在凉州刺史部以外,这些部落被统称为塞外羌。
平日里由护羌校尉领护。
汉末之世,凉州军阀割据,汉灵帝用来制约世家大族的三互法在凉州不适用。
能够统领凉州的,只有当地的羌人豪帅和汉人大姓。
吃着烤炙的句扶并不明白:“那他们为什么又要叛乱?”
很显然生存在宕渠的板楯蛮,并不知晓凉州疾苦。
板楯蛮世代收到了高祖的优待政策,与大汉的向心力还是很强的。
正如何彦所说,没有板楯蛮镇压四方,益州早就沦入羌胡手中了。
那滇零羌的豪帅突然看了一眼句扶,他听懂了句扶的话。
“因为大汉的将军需要战功,大汉的官吏需要敛财,当地的豪强需要奴隶。”
“一开始我们反对那些将军,和小月氏人一同起兵,只是想将贪官污吏赶走而已。”
“可后来,凉州汉人的叛军也加入其中,他们借着汉天子的威名,自立为将军,将各部羌人们哄骗到一起,举兵东向,意图从天子手中夺取凉州的控制权,甚至夺取天下。”
羌乱从来不是一个单一的政治问题。
凉州羌胡归化了几百年,实际上汉化程度已经比较深了。
多数生活在塞内的羌人对汉朝是有认同感的,他们讨厌的其实是剥削压迫又歧视他们的关东士族。
所以蜀汉起兵北伐的时候,凉州各地的羌人也会闻风响应。
不仅是羌氐,甚至就连康居、小月氏、鲜卑也派遣使者前来归附了。
那时候,汉魏陵替没多久,羌胡尚不认魏有天下。
可是一个汉旗,就能将西域凉州所有的羌胡联系到一起。
他们可能大多数人不通汉语,认不得几個字,但是只要汉家大旗一飘,他们就都认得那是他们宗主的旗帜。
当然,也会有野心勃勃的生存在塞外的羌人大帅,在实力强大后想要割据一方,可是即便是再大的羌人部落,也只是几个部落王,胸无大志。
汉朝历来擅长治边的那些能臣,只需挑唆羌人内战,或是派遣几个刺客,一个部落便会就此消亡。
他们的威胁,远远比不上一个韩遂。
说到底,两汉前期的羌乱,是民族大融合时期,因制度文化差异和官吏豪右贪污欺压而产生的变乱。
可到了东汉中后期,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涉及到了东汉的地域矛盾。
关东士族形成了自己的利益圈,排挤并且歧视关西出身的汉人,在制度上不让他们当官,在文化上形成地域歧视。
凉州的汉人叛军,受到关东士族的排挤无法脱困,最后只能一头扎入羌人起义的队伍中,接过了羌乱领导权。
等到羌人起兵势大,他们又转头借着天子的名义,自封将军,领导羌人部落掉头过来攻打大汉。
故曰,乱凉州者,乃边章、韩遂之类也,其内因,实际上还是东汉的地域矛盾,无法被平衡,羌乱止不住,其实是关西人与关东人政治博弈激化下的产物。
偶尔,凉州也会遇到一些名臣能将,他们在任时,凉州万民自然能安泰。
可人类历史证明了一点,清官少如凤毛麟角,贪官多如黄河之沙。
这些名士一走,狡猾贪婪的官吏和豪右为获取军功,奴役凉州,又将挑动羌人作乱。
如此往复循环,中原士大夫就越发瞧不起边郡武夫。
边郡武夫在朝中得不到重视,便会在凉州养寇自重。
朝廷为了弥补凉州的烂疮,又得耗尽国库之力,镇压乱兵。
说到底,人心的贪婪,政治博弈,军阀对权利的渴望,才是汉末羌乱的真正根源。
……
刘云深知此中事,不愿多言。
曹魏在凉州大行屠刀,当地百姓深以为恨。
但是当地豪帅一听汉军到来,又将会重新燃起对汉家的信心。
打下凉州不是根本要务,治理好凉州羌患,为东汉的烂疮收尾,重振汉家在凉州的统治,才是刘云此行北上的目的。
他途径钟羌和滇零余部,每日都会给羌人们讲讲创世神话,以增强汉羌之间的向心力。
“由此往北,再走数日,便可见到积石山,此山乃是大河(黄河)的源头。”
“当年大禹治水于此,三过家门而不入……”
如此种种故事,听得羌人颇感好奇。
部落中的孩童们都凑到刘云面前听他讲述过往神话,直到夜幕降临,依旧恋恋不舍。
在此期间,刘云的羌语越发娴熟。
“积石山,又曾是女娲大神治理水患之时,以五彩石补天之处。”
“由积石山向东北,穿过漓水,便能看到山上的白石。”
“由此北上,不远处便是汉朝的白石县。”
这些生活在塞外的羌人们目中欣喜,纷纷对塞内的风光感到好奇。
“飞将军,你能带我们去看看积石山吗?”
“我们都没去过!”
刘云颔首道:“当然可以,不过……”
“按理说钟羌和滇零羌人,不应该没去过陇西啊。”
刘云纳闷之际,身后的羌服少女,蓦然走来。
“钟羌和滇零是生活在塞外的羌人。”
“永初元年,西羌叛乱,钟羌和滇零羌失败后,部分族人便退回到了西倾山。”
刘云蓦然回首,那人竟是……
“云禄姑娘,你怎么会在这?”
马云禄笑道:“西凉玄燕,要回家了。”
“谁能拦得住。”
刘云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在马云禄也是有些武艺傍身,往昔南下犍为,也证明了她的独立。
否则,刘云定是要把她赶回成都的。
“云禄姑娘,此行艰难,明日我军还要翻越积石山。”
“你久在凉州,若是知晓其中道路,到可与我讲讲。”
马云禄拿出一卷羊皮绘制的舆图,在地上摊开。
微亮的篝火下,少女缓缓蹲下,指着途中的漓水说道。
“升之,不必翻山。”
“我已打听过,经漓水北上,有一条河谷直通白石县。”
“由此过去,便可直达枹罕。”
漓水,便是今黄河上游的支流——大夏河。源出西倾山东麓,向北途径白石、枹罕二县,由此注入黄河之中。
古漓水的西北便是积石山,东南是太子山。
穿越两山之间的大夏河峡谷,便能进入陇西郡。
刘云闻言道好。
对于马云禄一事,并未多说。
她本就是凉州人,谁也阻止不了她回家的心。
只不过,这丫头真的只是为了回家而来的嘛?
刘云望向那活泼的少女,心底存疑。
……
北伐军休息一夜,第二日便朝着峡谷进发。
诸将士见到眼前波澜壮阔的塞外风光,皆是为之一振。
沿途高耸巍峨的积石山,一望无尽的太子山,如同两座武神一般在天空凝视着狭窄的谷口。
进入这方天地,方觉人类之渺小。
大夏河滚滚向北,注入黄河水。
一如数千年之文明涓滴成流。
观者无不大觉震撼。
好在不是明代,此处没有修建土门关。
若不然,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哪怕魏军在这里布置一百兵马,我军就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刘云欣喜之余,只见几处汉军烽燧,早已凋敝,人去楼空。
如今扼守着塞内的关键隘口,也鲜有守军。
从白石到枹罕,一路上都只剩羌人,根本看不到汉人的影子了。
马超徒步离开峡谷,指着前方的白石县说道。
“钟羌和滇零在塞内遭遇过大败,他们不敢轻易入塞。剩下的路就靠我们自己走了。”
刘云点头道。
“此地有谁家羌帅,愿意供应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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