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休带着魏军一路南行,此时,他还不知大夏县内的阎行已经孤立无援。
大军回到狄道走了三十余里,南下去安故县,路程也有四十七里。
想要北上支援阎行,渡河后还得走五十里路才能到达战场……
曹休心中已是隐隐有些焦躁。
如果故关渡口在己方掌中,魏军就能轻易渡过洮水,增援阎行。
可偏偏,阎行这个蠢货,渡河就忙着追杀马超,河岸上的守备不过几百人。
庞德和王平带了五千人,轻而易举就将河对岸占领。
成公英欲渡不能。
现在,就连曹休也得绕道南下,走安故县的渡口前去增援。
“不对啊……”
“此行绕道去增援,少说得走一百二十里。”
“等我军赶去,只怕阎行未必还能扛得住。”
“拿舆图!”
毌丘兴迅速来拿舆图,绢布上画着的地图清晰可见。
擅长用兵者,一眼便能看出战场所在地。
曹休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他的手指重重的指向地图上的一点。
“步和川!”
“刘升之主力定在此处!”
步和川,位于古漓水的南方。
汉时在此设有“守烽火之亭”。
所谓的川,即为山地高原间相对平坦的陆地。
步和川,北有发源于西倾山的漓水,西有大夏水(今广通河),南为三岔河。
大夏水和三岔河都发源于巴颜喀拉山东北余脉的太子山。
两水由此山下,近乎水平向东汇入洮水。
四面环水,西南环山。
河间的平原——步和川,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汉代在此虽然只有一处烽燧小亭,却也能为此地的汉军提供守备和视野优势。
刘升之占据如此险要之地,可谓占尽先机。
曹休本想等他渡河击之,却不料反复拉扯,还是被带过洮西。
如今阎行中计渡河,在步和川间被堵着打,跑也跑不掉,增援也来不了。
魏军最近的渡口在洮水以西的故关县,此地早已被刘云占据。
若是故关在魏军手里,曹休由此渡河只需走几十里路,就能到步和川增援阎行。
可如今……
关门打狗,阎行活不了了。
毌丘兴这才领会到刘升之的可怕之处。
“这个刘升之是把舆图刻在脑子里了吗?”
“我军的行动好像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用马超引诱阎行,渡河后迅速用重兵压制桥头。”
“待我军南下安故渡口,又得绕远奔波,就算到了战场,还得渡河……难啊。”
曹休看着险峻的地形,既是诧异,又是不满。
“明明在汉川之战,此人全是仰仗天幸,才能击破我军。怎么才过了短短半年,此人的战术又度精进了……”
在陇右,刘云可没有占据人和。
在汉川之战时,战场由魏军选择。
可到了陇右,作为进攻方,刘云每一处战场的选择,都是深思熟虑,用尽妙算。
阎行活不了了。
曹休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不畅。
“本将军还未与他分出胜负。”
“如今我只有两個选择。”
“不管阎行,让刘升之吃掉这五千人,代价是放弃整个洮西,让他招揽羌胡。”
可怕的后果。
毌丘兴思索道:“那另一个选择呢?”
曹休剑指舆图上的步和川。
“先从安故县渡河,然后奔波几十里,再强行渡过三岔河,在刘升之设定好的战场,将他正面击败。”
曹休说完自己都笑了……
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选择了一处完美的战场,曹休便是去了,也只是送死。
“好个刘升之啊……他是吃定阎行了。”
“我军虽有一万七千大军,可一旦渡河,守卫在故关县的敌军也会伺机进攻。成公英被堵在东岸过不来。”
“到时候本将军将被东北两面的敌军半渡而击。”
曹休可不上当。
阎行固然重要,但是为了他堵上魏军主力,没那个必要。
“传令。”
“大军在安故县扎营,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出营。”
毌丘兴惶恐道:“将军,那阎行……”
曹休眼神狠辣而果决,咬牙道。
“让他死!”
……
步和川战场内。
兵刃交加。
阎行带着五千人跨过洮河,一路连追马超几十里,又在此奋战了足足一个时辰。
将士疲敝,士气耗竭。
残余的军队,遇上了以逸待劳的精锐北伐军,迎面便被砍翻大半。
阎行殊死一战,等不到前来增援的曹休,只能望见越来越多的汉军从东面杀来。
是庞德的增援!
“又是敌人!”
这些叛军士气本就不高。
在四面河水包裹之下,逃无可逃。
崩溃、投降、抛弃兵刃跳入河水之中的叛军不计其数。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
阎行、田乐麾下只剩下两千余人还在坚持战斗。
阳逵死后,他的兵马早就投降了。
重重围困的北伐军四面涌来,宛若铜墙铁壁。
叛军环顾四周,却只见一片威压。
刘云便从人群中走出,看向了阎行。
“阎行,还不束手就擒?你部死伤过半,没必要在流血了。”
阎行看向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自知陷入了死地。
“你赢了……刘升之,老子这回栽在你的手里了。”
“不过,你赢的并不光彩。”
“把我们骗过河,以众欺寡算什么本事。”
阎行丢下西凉长矛,只抽出满是鲜血的缳首刀,向前两步挑衅道。
“呵呵,你说得对,没必要再让将士们流血了。”
“你我两人就可以结束这场战斗。”
“竖子,敢跟我单挑吗?”
王平见刘云之手开始握紧剑柄,连忙劝道。
“将军,这个阎行用刀砍翻了五个鬼卒。”
“别听他的。”
阎行横刀,冷笑道。
“我现在是老了,年轻时,我能砍翻二十个你这样的小鬼。”
马超拔剑而出。
“阎行,想打,那就继续来啊。”
“你我之间的旧仇,也该算算了。”
阎行知晓马超仍是壮年,气力强盛,方才二人见面便是殊死相争。
若非部下庇护,阎行险些被马超刺死,他可不上套。
“马儿,我现在对你不感兴趣了。”
“刘升之,我要你的人头。”
“你赢了,我的部下归你。”
“输了,放我们走。”
刘云冷冷一笑。
“一介叛徒,口气倒是不小。”
“回答我,你起兵攻打旧主韩遂的时候,也觉得很光彩吗?”
“看着自己的外舅(岳父),被田乐割了脑袋的时候,你也觉得赢得公平吗?”
刘云看着脸色愠怒的阎行,缓缓拔剑出销,鸳鸯剑在空气中传来一声剑鸣。
“你自诩凉州第一勇士。”
“却只敢在孟起将军年少时,与他生死相争。”
“如今,与他斗了几合,便不敢为敌。”
“找我?也好。”
“你死了,这场战斗,也该结束了。”
刘云快步上前。
周遭的健儿们各自退却几步。
马超嘱咐道。
“阎行虽然年老,可刀法狠辣。”
“在凉州,他出刀最快,杀人最狠。”
“唯有出手法,可以制之。”
刘云领会其意,默默点了点头。
马超在历史上乃是剑术大师。
出手法,据传乃是马超所创的一种剑术。
出手无形,出鞘即死。
刘备让蜀中四虎,磨炼了刘云一个冬天。
刘云跟马超学得便是出手法。
见刘云上前单挑。
王平无奈的摇了摇头。
“太不理智了。”
“君侯如今身居高位,却还是一股子游侠习性。”
“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
张嶷收刀回鞘,从腰间拿起酒囊,朝着嘴里倒了两口。
甘冽的西凉酒水入喉,他只觉大为过瘾。
“一身游侠义气。”
“这才是我认识的刘升之。”
“让他去斗斗也好,早点结束战斗。”
“阎行这样背叛亲族的贰臣,他不去砍,我就去!”
王平无语的瞥了张嶷一眼,旋即不再多言。
沙场上,卷风四起。
回到这片萧索、苦寒的凉州大地。
刘云才能回味到数年前,纵横凉州的少年时光。
生活在边塞上的男儿,常年与羌胡混居。
这里,解决问题的方法不靠律令。
靠的是武力和勇气!
凉州叛军是由羌胡混编的部曲,他们只服强者。
鸳鸯剑在握,刘云紧握剑柄,收回剑鞘,慢慢靠近阎行。
阎行冷冷道。
“你,为何回来?”
“当年,你和杨阿若为徐揖报仇,四面纠集兵马。”
“你以为,就凭几个游侠,一介乞儿,你能收拾得了那群凉州大族?”
“这天下,终究是一部分人的天下。”
“凉州,是他们的凉州。”
“从徐揖开始打压豪右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要死。就算你回来了,也是一样。”
刘云回忆当年事,满眼涌入风沙。
那个站在漫天黄沙中,如孤松独立的背影,至今烙印在刘云的眼中。
酒泉太守徐揖,汉末少有的忠勇双全的名士。
他在任期间安定百姓,打压豪右,选贤任能。
哪怕凉州已是四面割据,被朝中官卿视若荒野的边州。
可他依旧在此坚守绝域,励精图治。
从新野去往凉州的那一年,刘云遇到了这样一群不惜身命,殊死守边的英雄们。
在诸侯割据,大小豪右并起攻略郡县的乱世下,凉州这样一片混沌的土地上,反而涌现了一群不忘家国,忠肝义胆的铁血男儿。
刘云的一身游侠气,是从他们身上学来的。
他对不法豪右鱼肉生灵的痛恨,对朝野庸碌朝臣的不满,也是在凉州深刻酝酿出的。
“他们杀了徐揖。”
“但天下还有无数个徐揖。”
“只要汉家儿郎还有一口气在,野心勃勃的凉州豪右,就别想分裂国家。”
刘云紧握腰间佩剑,左手握住剑鞘,右手紧握剑柄。
出手法,生死只在一招。
他压低重心,眸光冷彻。
阎行与他眸光相对,怒喝道:“那我就让你断了这口气!”
二人同时出手。
刹那间,刀光四射。
在鬼卒和叛军的一片惊呼声中。
哐啷一声响起!
刀断,血起。
阎行眼神紧绷,喉间一抹鲜血滚落大地。
他蓦然用双手捂住喉咙,狼狈的向后推却了几步,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二十岁的马超,曾经险些死在我手里。”
“你也是二十岁……”
刘云收起鸳鸯剑,剑身回鞘,发出锵的一声。
他没有再看阎行,转头离去。
“莪的确也是二十岁,但你可不再是三十岁了。”
阎行双腿跪地,只感天旋地转,浑身的热量在不断消散。
在周围叛军们震惊的面孔中,阎行狼狈的倒在地上,满地喋血……
“你……究竟为什么回来?”
刘云停下脚步,北望祁连山。
关山重重,当年凉州路,如今再度行。
男儿到死心如铁,这一回,真要补天裂。
“为什么回来?”
“我告诉你,我不仅是为了徐揖报仇而来。”
“也是要为大汉彻底除去这些奸猾饕餮,让凉州百姓重新过上安泰的生活。”
“我要让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再度汉旗飘扬。”
“我要让西域古道上,再度出现大汉的商队。”
“我要让太阳所能照射到的每一寸土地,都重新沐浴汉家的日光,驱逐笼罩在凉州之上的一切阴霾!”
阎行闻言,满眼凄凉。
年少时,每一个自负武力的凉州健儿,都想建立这样的功业。
可惜,岁月侵蚀了青云志。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裹挟着凉州健儿们从戍守大汉的英雄,变为了叛军,再变为了逆贼。
到最后,改头换面的连自己都认不得。
“呵呵……希望你,做得到……”
“我也不想尔虞我诈,反复无常……我也想活在那样的凉州啊……”
“若能有口饭吃……谁愿意造反呢。”
阎行伸手抓向太阳,手指乏力。
最终双手落地,满眼幽怨的死了。
“阎行败了……”
叛军全军震动。
在马超扬名以前,阎行曾是凉州最勇猛的健儿。
可再勇猛的人,也终有老去的时候。
只需一次失手,比他更年轻的勇士就能瞬间要了他的性命。
田乐已经是韩遂旧部最后的统领。
还不等刘云下令,此人便迅速上前割下了阎行的脑袋,一计滑铲来到刘云面前,伏地表忠心。
“此乃阎行首级,我等愿降。”
“还请将军收留。”
“下次对战曹休,某愿为先锋。”
无论是叛军还是北伐军,对这等无耻小人都恨之入骨。
袍泽刚死,为了活命,一点情面都不留。
谁能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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