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出生,道路就已经铺好,一步步按长辈们的要求,习文练武,功课不敢有半分怠慢。
母亲常常看着我的伤口哀哭,她心疼我,但是也只能擦擦眼泪。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洛阳顾氏,帝王驾崩皇朝湮灭,也一直屹立不倒。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家族不知是我坚不可摧的铠甲还是牢笼。
我是未来家主,品行事关家族存亡。所以别的孩子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我已经稳沉的像个大人,其中吃的苦头,自无法一一言明。
我就按照他们期待、规训的那样长成了下一代家主的模样。
十八岁时,我下场参加了科举,中了殿试二甲的传胪,成绩中规中矩。低调行事稳重前进,是父亲一直强调的。我似乎也练就了心如止水,只是慢慢才发现那好像是一滩死水。
在父亲的安排下,我被派去一个荒蛮偏僻的地方做县令——他说要打磨我的处事情能力。赴任的半途上,遇见了被驱逐的七皇子傅戎和他的妻子苏折桑。
她看起来很消瘦,干瘪瘪的,不像闺秀更像难民,和她名动京城的姐姐除了顶着一样的姓外,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联系。
她的右脚受伤了,一瘸一拐的进来,在高高的柜台前摸索了良久,才掏出一点点碎银,要大夫去客栈,她找大夫却是为了傅戎的病。她觑着大夫的脸色,说话的声音颤颤巍巍,怯生生的似乎害怕被人赶出去。
她让我想起一只猫,它叫颜如玉。
我在书院后的墙角发现的,它的右脚受伤,它瑟缩着小心翼翼地盯着我,我靠近半分它便要跑,它怕我——尽管我并无恶意。我强行把它捉过来,为它疗伤,给它吃食。时间久了,它非但不怕我还越发张狂,在我看书时曼妙的躺在摊开的书本上,所以我给它取名颜如玉——书中自有颜如玉。它不开心的时候还会咬我的衣袍。死寂、肃穆的书房开始鲜活起来,好像生命也不总是孤独的。
可是我最终亲手掐死了它,它梗着脖子在我手中挣扎的每分每秒,都格外的清晰漫长像一把小刀在大脑中慢慢的划拉,直到咽气它玛瑙般晶莹剔透的眼瞳巴巴的望着我,不知道是出于难过还是怨恨,我想我也被自己掐死了,不然为何无法呼吸?
我大病了一场,昏沉间,向来柔弱不敢多言的母亲也尖声和父亲争吵。
“衡儿自小刻苦听话,他不能去外面和其他孩子玩,养只猫解解闷算是什么大错?这你也要逼他!你分明是要把他逼死!”
“他这是玩物丧智。他今日养猫,明日呢?是不是还要和街上那些纨绔去遛鸟啊!”
“你们顾家的这些我不懂!倘若你把衡儿逼死了,我也跟着他一起去!我们娘俩死了,看谁来继承你的香火!”
“行,你们都是我逼死的!死了我便再娶再生,想进我顾家门的大有人在!”
最后只剩下母亲哀恸的哭泣,我用力睁开眼,我想我错了,我应该听父亲的话摒弃一切杂念,一开始就不应该救颜如玉,这样后院会一直有一只猫,它瘸脚但是活着。
后来,诸事一板一眼,皆按父亲所言,父亲很满意。
母亲却偷偷给我塞了一只猫,和颜如玉长的几乎一眼,但是它不怕我很高傲。我没有要,我怎么能把颜如玉杀死,又找一只来替代呢?我永远记得那双让我窒息的眼睛。
不知为何,向来身体健康的人,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病一场。我每次都会主动看大夫,问他是为什么,大夫说是心病,心如磐石的人怎么会有心病呢?我想是颜如玉来看我了,但是它生气了。大夫开的药,我拿回去一概不吃,这是颜如玉对我的惩戒,我怎么会避开呢,痛一分反而安心一分。
良久,我抽回思绪,大夫已经抓好药了,他叮嘱道“公子还是放宽心,万事过去了就随它去吧。”
我笑笑,没有回答。
大夫转过身,有些不耐烦,“都说了我一屋子的病人没有空去出诊!”
她有些脱皮的唇嗫嚅,明明是害怕的,却还是杵在那儿固执的像头牛,“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我在这等你——”
彼时正值盛夏,医馆后院一颗枣树,蝉鸣阵阵,同我遇见颜如玉那个午后一般。
明明一脚踏出去了,我还是折了回去,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
她小跑着跟上来,说谢谢。眼睛谦卑的不敢看我。
早在半个月前我收到了消息,七皇子夫妇在洛峰山不幸遭遇山匪抢劫,尸骨无存。
她的清瘦的脸上,脖颈上还有伤痕,拖着的右腿。显然,是死里逃生出来的。
突然响起父亲的感概:太子样样都好,可惜性子过于和善。
西戎近来虽相安无事,只怕终究是狼子野心。
我让长随把身上的银票都给了她,她诚惶诚恐,并不敢收。显然她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是我也没有打算告诉她。
七皇子这一支既然没有死绝,未尝没有可能。
我告诉她:虽已穷途,鄂南却还留着青山。
定安大将军已死,但鄂南的十万大军还在,其中未必没有感怀旧主的人。这也是轩帝处处忌惮之因。
那次没有过多的交集,我是给他们一丝希望,也是为顾氏留一条退路。
我与父亲想法不同,傅琮确实样样都好,却不是当帝王的料。
三年,足以让那个蛮荒偏僻的县改头换面,也足以让卧龙飞天。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偷偷进京找我谈判的会是一个女子——苏折桑。
她显然没有认出了我,仰头冲我笑,明媚到万物复苏,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落落大方的向我行了一了礼,代表了傅戎的诚意。
去年冬,轩帝隐疾爆发驾崩了,太子登基的成为景帝。
同年,十万定安军连同鄂南郡三省郡守一起叛变,气势汹汹连取十座城池,失踪了三年的七皇子再次露面。
郢合的江山出现了裂痕。
苏折桑表明了来意:要我帮助傅戎东山再起。
傅戎在短短三年里可以做到这个地步,除去定安将军留下的势力外,他本身也是出了名的谨慎狠厉。这样脱胎换骨的七皇子,远比斯斯文文的太子更适合做一国之君。
我没有答应,而是问她:“我为何要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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