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戎每一次都耐心地听着。
这会,甘棠夫人抱着只木碗,搅着里头用来外敷的药膏,需得搅到黏稠才能涂到纱布上。
一边做着机械的活,一边蹙着眉头同唐戎聊着谢却山,大约是心疼自己的弟弟,语气里忍不住多了几分埋怨:“中书令大人也真是舍得,从前还说朝恩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还非要挑着他往火坑里推……”
顿了顿,又叹口气:“不是他,也会是别家的孩子,总会有一个不得幸福的人。”
“幸好一切有惊无险,三公子如今也算是身份大白。”
“这才哪到哪?你不知道现在外头骂他骂得多难听。这还得等官家到了金陵,同中书令大人一同为他正名,才能叫天下人都闭嘴。”
“金陵百废待兴,恐怕不会有那么快。”
“三个月?半年?这总够了吧。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同小六一样,出去跟人吵架了。”
唐戎笑了起来,大约是牵动了胸口伤口,又嘶得倒吸了一口气冷气。
“大夫都交代过让你别笑了,”甘棠夫人熟稔地凑过去,拨开纱布瞧了瞧那块伤口,见开始愈合了,稍稍松了口气,打趣道,“你得学我弟一样做个冰块脸,就扯不到这块伤口了。”
唐戎忽然有点脸红,闷声嗯了一声。
甘棠夫人一抬头,便望到了唐戎烧到耳后根的红晕,她越是盯着,他脸红得越是厉害。
她一直把唐戎当成弟弟看待,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像是撞到了潜意识里的禁区,她猛地后退了一步。
唐戎看到她的这副表情,忽然想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自以为高明地引开了话题:“话说上回夫人慌慌张张地从景风居出来,是在那看到了什么?”
这话一问,甘棠夫人的脸腾一下也红了。
正两人对着尴尬的时候,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女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夫人,夫人,金陵急报!”
“出什么事了?”甘棠夫人心觉不妙。
“——中书令沈大人……去世了。”
砰——甘棠夫人错愕地松了力,抱着的木碗摔到地上,里头的药膏缓缓地渗出来。
——
宋牧川临危受命上任沥都府知府,准备将原先的府兵与禹城军重新整编到一起。谢却山有领兵之才,对这类军事正是擅长,但碍于他如今的身份不好示众,只好在背后给宋牧川出谋划策。
沈执忠的死讯传来时,他们正在一起商量军队的事情。
房间里寂静片刻,宋牧川只觉脑子嗡嗡的,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老师怎么会突然去世?
他不相信,反反复复地看着信报上的字,简短的情报,字句清晰,没有给到任何其他可能性的余地。
那朝恩怎么办?
紧接着他便冒出了这个念头。他错愕地望向谢却山。
“金陵的细作还未除去。”
这竟是谢却山说出的第一句话。
宋牧川终于反应过来了,老师的死,背后酝酿着更大的危机。
谢却山神色十分冷静,当机立断提起笔,落下一封书信。
“把这封信传给谢小六——殿下的行踪现在未必安全,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安排个替身,引开敌人,另一边秘密转陆路进金陵。”
又想到什么,谢却山急促地问:“——金陵秉烛司,还有能靠得住的人来接应吗?”
“谢大人,他应当是秉烛司的接任人。”
也不知道怎么的,谢却山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
“算了,不要跟金陵任何人联络,谁也不能相信。得告诉殿下,他要自己入城,自己入宫,不能再依靠任何人。”
谢却山匆匆挥毫将信写就,递给宋牧川。
宋牧川接过信笺,看着谢却山的眼,一字一顿地问:“你觉得岐人的下一步,会做什么?”
沈执忠的死如此蹊跷,虽然凶手尚未归案,但与岐人绝对脱不了干系。在昱朝的地盘杀中书令,这已经是狗急跳墙的行为了,想必是沥都府的事情激怒了完颜蒲若,她撕破了和谈的局面。当下,岐人必须要面对陵安王登基的可能性,他们的围堵失败了,那他们会做什么?
谢却山已经意会到了宋牧川的意思,脸上缓缓爬上一抹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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