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阵黑暗,而后又重回光明。
姬阳与‘满意’地看着重新被点亮的油灯,仿佛自己干了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一般。
子春不紧不慢地将餐盘碗筷收拾好,姬阳与心中暗暗庆幸她终于要离开,可就在此时,子春却冷不丁地问道——
“明日韩单求战,你打算去还是不去?”
姬阳与再次怔住,面对子春的询问,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子春似乎料到姬阳与的反应,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起伏,淡定依旧地说道:“你若是想去便去吧,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姬阳与欲开口说些什么,可子春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在看见这个药瓶后,姬阳与像是犯了事被发现的孩子一般,惊讶、不安、想辩解但又自知理亏的那种沉默。
“这次要记得服用这天地聚元丹。”
子春不理会哑口无言中的姬阳与,将药瓶轻轻放在桌上后便要离开。
“师妹,你听我解释——”
姬阳与喊住子春,可子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姬阳与这下彻底急了,他跑上前去拉住子春的胳膊,一把将她拉至胸前。
只见子春双眼微红,美目之中有晶莹泪光闪动,如此悲伤绝望之态让姬阳与好不疼惜,但他依旧极度克制内心的某股冲动,强自镇定地说道——
“韩巳与我皆为堂堂正正之人,况且他曾替我守关救我一命,我不愿用此手段对付他。”
原来姬阳与那日并未服用天地聚元丹,而是将其偷偷藏于枕下,不想却被子春发现。
听姬阳与解释后,子春终于忍不住,她啜泣道:“你想光明正大与他一战,可……可你知道么?他在那酒里下了毒!他……他想毒死你。”
姬阳与一惊,表情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昨日我去查看韩巳尸体,发现他体内却有中毒迹象,但却在毒发之前将其解开,我思考一宿,想必是他在酒里下毒,而后又偷偷服用解药。”
姬阳与彻底呆住了,回忆起昨日韩巳怪异的举止以及忽然将酒坛击碎以此‘偷袭’自己的行为,他渐渐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你二人萍水相逢,我任你而去。可……可这是战争!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你知道自己离死亡有多近么?你知道自己肩上背负着什么么?你……你知道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两行热泪顺着子春的脸颊落下,此刻的她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无助与委屈,叫人看着好不心疼。
姬阳与此时才知道自己差点迈入万劫不复,联想到那些险些发生的一切,他陷竟是不自觉地将子春搂入怀中紧紧得抱住。
靠在姬阳与温暖而又结实的胸膛前,子春再也绷不住,她放声哭泣起来。自潼关被破以来她便一直在此救助、医治伤兵。这些日子她见了太多太多惨不忍睹的画面,面对一些重伤的唐军士兵也深深到了力不从心的感觉,她何尝不是背负着极大的压力?如今又差点失去姬阳与,这叫她如何不崩溃?
“你为大唐军士出战、为中原黎民出战,我不拦你。可你……可你却弃取胜之道于不顾,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险境,倘若你真因此而有什么闪失,你叫我……叫我如何面对?”
如今能与姬阳与相拥而泣这对子春来说颇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是以她再也没有顾及,而是边哭边将这段日子压在内心的话全数吐出。
“你可知这两日我有多煎熬?你当我不想去阵前看你战斗?可一边是那些生命垂危的将士,一边是我胆小不敢直面它。我拼命地去救治这些伤员试图忘记这场战斗,我真的好怕突然英平或是什么人出现在我面前,好怕他们把噩耗告诉我,我真的好怕……好怕……”
子春的声音越来越含糊,哭声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她索性不再说什么,而是将脑袋埋在姬阳与的胸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生怕下一刻就会失去他一般。
姬阳与默默地抱住子春,感受着怀中这位至柔至刚女子的温暖。
良久,哭声渐渐小了,灯火中只有时不时地传来子春轻微的抽抽声。
待子春的情绪稍稍平稳后,姬阳与这才开口说道:“我都知道。”
子春神情茫然地摇摇头,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担忧、你的无助、你的迷茫、你的绝望……一切你承受的这些我都知道……”
话说到这里,姬阳与忽然一改常态地主动握住子春有些冰凉的双手,并看着她的双眼,道:“包括你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
子春先是微微一怔,而后满面红霞,竟是做出一副少有的小女儿姿态。
姬阳与却一如既往的自然,道:“我非榆木,如何感受不到你的心意?”
“哼,那又怎样……”
子春的声音如蚊子一般,语气充满了幽怨。
只见姬阳与微微一笑,道:“我非草木,又如何能不心动?”
听到这句,子春的脸更加红艳,只怕轻轻一戳就会滴出血来。这么多年的相处、这么多年的陪伴总算换来了这人的主动,子春心中羞喜交加,感到一切都是值得的。
“呆子……”子春娇嗔道。
面对娇羞至极的子春,姬阳与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他反问道:“不是呆子,你还会喜欢么?”
子春扑哧一笑,如春花秋开,给这萧瑟清冷的秋夜带来十足的温暖与希望。
姬阳与又说道:“我曾数次尝试破蝶梦玄阵,可却未能成功,你可知为何?”
子春甜甜一笑,脑袋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因为每到最后你总会出现,就算知道这是梦境我也……”
“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怕你不喜。”
“那为何现在又说?”
“怕再无机会。”
子春本在享受着此刻的美好与幸福,当她听到这句的时候,表情瞬间又凝重起来。她直起身子看着姬阳与,问道:“你还是决定应战?”
姬阳与认真地点点头。
子春沉默片刻,而后没有再说什么,又将脑袋靠在姬阳与胸膛。
“先前挑战韩巳是为了拖延敌军,替神百连争取时间,乃是为国为民无奈之举。如今韩单欲为子复仇,虽是私事,但神百连未到,我……不能拒绝。”
子春听后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便再也没说什么。
二人相拥,默默不语。
又过了许久,子春率先从温存中挣脱。她盯着姬阳与的双眼,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娶我?”
姬阳与微微一怔,随后笑道:“待我从战阵上下来,便娶你为妻。”
子春轻咬红唇,她如何看不出姬阳与笑容中的那丝勉强?‘从战阵上下来’这话说得轻松,可姬阳与明日面对的是号称‘半步天枢’的韩单!这个男人与他之间有杀子之仇,要从战场上活着走下,这谈何容易?姬阳与这话很明显是在安慰她。
子春紧紧握住姬阳与的手,道:“此番,我不愿你孤身出战。”
姬阳与惊讶地看着子春,道:“可……可……可是……”
子春知道姬阳与没说出的那些话代表的意思,但她仍然坚定地点着头,道:“若无你,我愿终身不嫁。”
姬阳与一时间感动得不知该如何言语,当真有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感觉。
子春离开屋子,随后手中拿着一个包袱走了回来。她将包袱轻轻打开,两件鲜艳的婚服呈现在姬阳与眼前。
“这是我在屋中找到的,今日你我借来一用,想必它的主人不会怪罪你我。”子春笑着说道。
看着这两件婚服以及满脸期待的子春,姬阳与也微微一笑,道:“好,那咱们便就此拜堂成亲!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我之间无媒妁之约,我也无聘礼,这婚礼也无宾客。”
子春怔了怔,随后她到窗外看了看天色,最后拉着姬阳与来到屋外,道:“天为媒,地为妁,月为礼,星为宾,这不都全了?”
看着明朗的月色与漫天的繁星,姬阳与哈哈大笑起来。
……
尘世本不犯,红妆亦未染;
明朝携剑去,前途何茫然?
这二人一个是仁心妙手,一个是才华横溢。本欲常伴山林间不被红尘所扰,奈何世乱时危不敢忘恩师之训。如今大敌当前、前途未卜,反倒将二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也算了却二人一桩心愿。
璧人成双成对,情人终成眷属。
幸也?不幸也?只怕只有老天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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