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仆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家主,他们到了。”
“啊。”家主从容地站起了身:“小澪,该离开了。”
我无比清楚,仆人所指的“他们”,大约便是家主所说的“实验室”委派前来的研究员。
而我并未起身。
他方才的话语如串珠般连成严丝合缝的珠链,可我却始终缺失了它的锁扣:“我还有两个困惑,请…替我解答吧。”
家主停住脚步。我仰起头,他的背脊宽厚,丝质的黑色和服笼在他身上,似一座我无法跨越的高山。
“其一,你放出母亲的线索,又在浅草抛出丰厚的筹码,凭借这些,想必修治也能查到一切,那又你何必费劲心思做出这个局?你明明知道,只要他得知一切,不论你的局设计地多完美,他都能破开。”
我顿了顿,悄无声息地从矮桌底部摸到了一柄冰凉的匕首,我不动声音地将它取下,问出了后半句:“其二,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明明没有想从我这里获得的情报,为什么要同我说你的计划?你不怕这场谈话传给他吗?不怕我在拖延时间吗?不怕计划尾声有变吗?”
家主低沉着嗓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好脾气地解答道:“其一,他不会找到你的。澪。况且,整件事会不会被修治知道,已经没所谓了。找不到敌人的计划,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背对着我,兴致高昂:“修治太过聪明了,但我并不想让他死,我需要他活着,他是我最伟大的作品啊!不管他去到哪里,只要他还姓津岛,只要他体内流淌着津岛家的血液,只要他还在日本,那么津岛家便能世世代代存在于日本的土地上,成为日本最为伟大的家族。”
“而远在重洋之外的小澪,也总会成为滋养世界上最强大的异能力的温床。”
“修治会明白的,他也会理解的。因为他体内与我流着相同的血液,他姓津岛!即使他此时不懂,等长大一点,他总会在时间的沉积下明白我迫不得已的选择,他会明白,没有什么比津岛家更重要。”
在他看不到的后方,我捏紧了手中的物件。
“至于其二,”他尾音上扬,显示出十足的好心情:“小澪,我不是说过吗?没有哪个父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能在他们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为你解开人生的疑惑,这只不过是我作为一个父亲最深刻的爱啊。”
我冷冷地说道:“真恶心。”
令人作呕。
自称为“父亲”的家伙,处心积虑地布局、算计,他用我与修治所珍惜的一切铸造出一副棋盘,他妄图将我和修治困束于其间,想让我的异能力成为最坚固的盾,想让修治的智慧成为最尖锐的矛,以此为他争取名利场的至高荣耀。
而他在获得一切之后,居高临下、道貌岸然地补上一句:“没有哪个父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啊。”
此刻,家主已如同胜利者一般洋洋自得,他满心以为我会妥协,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我沉默地站起身,抓住那把镶着墨绿色水晶石的匕首,那是修治赠予我的九岁生日礼物,离开青森之前,修治曾告诉过我,他将这把匕首藏于矮桌之下。
我轻盈而沉默地靠近了他,灯火之下,墙上投出两道幽长的影。
扑通、扑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举起刀柄,从他后背猛地刺入,拔出。家主趔趄两步,扶着木桌,将一切晃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地倒地:“医生——”
他的喉咙里发出如破旧的风箱般滞塞而沙哑的声音,鲜血的味道漫入我的鼻腔。
“谢谢你的‘父爱’。”
“你的计划堪称完美,”我冷漠地俯瞰着他,轻声呢喃道:“可是,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和修治只会坐以待毙呢?”
……
跑。
去找他、去找到他。
有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升起。
胸腔里似混入了沙砾,仿佛有人那些刮刀反复刺痛着我的肺。
伴随着爆炸液制造出的焰火,我不断奔行,跑出院落、跑过那条长廊,树荫之下,是樱子的血、是修治二号和修治三号的血、是里映的血、是仆从们的血,尚未干涸的血液凝成一条溪流,似乎要在这夜幕里淹没了我的院落。
我没有任何的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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