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有位裴大善人,美名远扬。他常常救济无家可归的乞丐,洪涝干旱年间不但会免了佃户的租子,还会发救济粮。
更令人敬佩的是,他在盐城出资建了三所善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或者被人遗弃的孤儿。
提起裴大善人,谁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人,谁不心生敬仰?
裴大善人还是一位中年美大叔,四十出头的人了,身材却没有发福臃肿,依旧俊秀挺拔。走在大街上,依旧引得许多少女芳心悸动,面如桃花。
裴家曾是盛京的老牌贵族。裴家先祖睿智,训诫后代子孙学习中庸之道,不猖狂不冒进,方保大厦不倾。
在北昭帝南宫烨清洗世家贵族时,裴家是保留祖产最多的一家。
为了不引起北昭帝的注意,裴家一族迁徙到偏远的盐城,做起了当地的土皇帝。
北昭帝即便是史上第一明君,也做不到官场至清。况且他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但盐城触碰了他的底线。确切的说,是触碰到了苏锦的底线。
裴家后宅有一处最破的小院子,小院子里住着母女三人。年长的女人满头白发,脸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她看人的时候会习惯性眯眼。但即使这样,她也看不清两米开外的东西。她的眼,在没日没夜的做绣活中,已经熬坏了。
大女儿今年十六岁,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小女儿十二岁,是个弱智儿。就是因为这两个女儿,即使每天都在苟延残喘,她也不敢死。因为府中的当家夫人曾经放过话,只要她敢自戕,她的两个女儿就会被送进军营当军妓。
这天,本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无人问津的小破院却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当家夫人吕氏满头珠翠,衣裙华贵无比,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进院子,看着在院子里给野菜浇水的女人,一脸嘲弄:“秋桐,恭喜你,春红好事将近。”
春红就是秋桐的大女儿。当初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是当家夫人起的,都带着一股风尘味儿。秋桐反对过,但反对无效。
秋桐猛地直起身。因为起身太猛,脑子一阵眩晕,幸亏旁边的大女儿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她稳了好一会儿,眩晕感才过去。她脸白如纸,控制着心里的慌乱,明知道从吕氏嘴里出来的准没有好话,却不得不问:“什么好事?”
吕氏意味不明地笑了:“本夫人给春红找了一户好人家。是昭武校尉家的次子霍贤。”
秋桐蓦地瞪大了眼睛,悲愤交加:“你,你竟要推我儿入火坑?吕氏,你好狠毒的心!”
秋桐母女经常听到丫鬟婆子有意无意在她们跟前议论昭武校尉家的次子霍贤。说他名字叫霍贤,其实一点都不贤,吃喝嫖赌一样不落不说,到目前为止,已经虐待死了三位妻子。每一位妻子临死的时候,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
秋桐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丫鬟婆子故意让她们母女听到这些消息,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吕氏脸色一变:“贱婢!敢辱骂主母,掌嘴!”
立刻有粗壮的婆子上前,大耳瓜子伺候。
翠柳智商如六七岁孩童,吓得哇哇大哭。春红想护住母亲,却被两个丫鬟死死摁住。
“娘!不许打我娘,住手!快住手!”春红的喊叫苍白无力。
清脆的耳光声刺激着春红的耳膜,也刺激着她仇恨的心。她恨吕家所有的人,恨不得把吕家人千刀万剐。可她的恨是那么的不切实际,她的反抗招来的是对母亲的毒打和折磨。
就像现在,吕氏的爪牙只打母亲,却不打她们姐妹俩。因为吕氏要留着她们姐妹俩去换取利益。
她们都知道吕氏的居心,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她们都走不出这个小破院子。
秋桐又被打掉了两颗牙齿,吕氏才喊停。秋桐的牙齿快掉光了,都是被丫鬟婆子打掉的。
秋桐的脸肿了,脸上从嘴角一直蜿蜒到眼角的疤狰狞可怖。她狠狠瞪着吕氏,口齿不清地嘶吼:“窝扑弄意。”
吕氏得意一笑,声音肆意慵懒:“老爷非常赞同这门婚事,已经答应了,明天霍府的人就来纳征请期。”她看着秋桐绝望的神情,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老爷说,两个流程一起办,越快越好,最多十天春红就得出嫁。你好好珍惜你们母女的温馨时光吧!哈哈……”
春红怒视着吕氏,一字一顿道:“吕氏,你也有儿女,吕家做的恶,能蒙蔽世人,却欺瞒不了上天。你,吕家,都会遭报应的。”
吕氏哼笑出声,戏谑看着春红:“我遭不遭报应,你们是看不到了。但你们母女怎么死,却是我说了算。春红,好好等着做新娘子吧!做昭武校尉的儿媳,可是很风光的。”
吕氏带着人,趾高气扬地走了。
春红扑过去,抱住母亲,绝望大哭:“母亲,为什么?为什么啊?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们。都说虎毒不食子,我们也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就没有一丁点的怜悯?”
“娘,娘,我怕。”翠柳也依偎过来,抱住秋桐的手臂。
秋桐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麻木了,可此时却如刀割般的疼。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她的眼中流出浑浊的泪,凄惨一笑:真是傻孩子,你跟一个畜生讲道理,讲人伦,那不是为难自己吗?
母女三人坐在泥地上,寂寥而绝望。
秋桐被卖进吕府的时候八岁。那时吕府的小姐十一岁。也就是现在的吕氏。
当时吕氏很喜欢刚进府的秋桐,就要到自己身边。
秋桐机灵勤快,很得吕氏的心。吕氏就想把她培养成自己的心腹,将来进了婆家,帮自己固宠。所以,吕氏让秋桐认字,琴棋书画也学了一点皮毛。
五年过去,秋桐长成了一副好颜色,容貌远远盖过了吕氏。这让自诩跟秋桐是好姐妹的吕氏心里很不舒服。于是,她给秋桐指了婚,男方是母亲跟前嬷嬷的儿子,在府里喂马的马夫。
马夫又矮又丑,秋桐得知后,偷偷哭了一场,同意了。
就是在这时,裴家嫡子裴文泰跟着父母来吕府议亲,他一眼就看中了秋桐。
原本,他很抵触这门婚事。因为他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吕氏却只是中人之姿,身形还不苗条,有点微胖。但看到秋桐之后,他破天荒答应了。并要求父母吕氏进门后,要纳吕氏身边的丫鬟为妾。
本来大户人家纳个妾,那都是很平常的事。但吕氏得知,她心仪的那个少年是因为看中了她的丫鬟才同意了这门婚事,如遭雷击。她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她心里的那点不舒服骤然放大,大到令她疯狂。
秋桐遭受到了来吕府后的第一次毒打。也第一次见识到了小姐的狠毒。秋桐被打得奄奄一息。她当时没有恨意,觉得自己既然阻碍了小姐的婚事,以死报答小姐的知遇之恩,也算全了主仆之情。
但吕氏又把她救过来了。
吕氏很清楚,如果秋桐死了,她的婚事也会黄。
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和对未来姑爷没有企图,秋桐当着吕氏的面用刀子毁了自己的脸。吕氏的怒火总算消下去了。
但吕氏出嫁的前一晚,还是让马夫毁了秋桐的清白。这一刻,秋桐才意识到,她服侍的小姐,比她以为的更加凉薄狠毒。
当秋桐跟着吕氏嫁进裴府后,裴文泰看到秋桐的脸先是愕然,而后是愤怒。他趁着一次醉酒强迫了秋桐,事后发现秋桐没有落红,他打了秋桐,还说是秋桐勾引他,爬了他的床。
秋桐百口莫辩,又遭了吕氏一顿毒打。事后,吕氏做主,把秋桐抬为姨娘。
秋桐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想跟当家夫人争宠,成为姨娘后,就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闭门不出。
但吕氏心中堵着一口恶气,久久不散,总是找着借口磋磨秋桐。
有一次,秋桐实在受不了吕氏的折磨,便打算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但是却没死成,被裴文泰派来监视她的人救了。并被大夫查出有孕。
裴文泰亲自过来看望了她,并嘱咐吕氏好好照料她。
腹中的孩子无辜,秋桐狠不下心打掉孩子。她天真地以为,等有了孩子,裴文泰会看在孩子的面上,给她一条活路。她没有野心,只要母子两人平安活着就行。但她低估了人心,也低估了裴文泰和吕氏那种因爱生恨的扭曲心理。
秋桐平安生下一个女婴。
裴文泰没有露面,吕氏让丫鬟送过来一个名字:春红,就只留一个馋懒奸猾的婆子照顾她。
秋桐没出月子就得做绣活,不做就没饭吃。
一天两顿饭,大多时候饭是馊的。母女俩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奇迹般地活下来。
有了孩子的牵挂,秋桐变得无比坚强,无论多苦多累,都咬牙坚持。
但四年后的一个夜晚,噩运再次降临到她的头上。裴文泰又一次借醉酒的由头强迫了她。并且一连几日宿在她的院子里,直到她再次有孕,他才甩手走人。
孩子越多,被别人捏在手里的筹码越多。秋桐吃够了被人捏在手心里的苦,这次说什么也不肯要这个孩子。她想方设法想打掉这个孩子,但吕氏和裴文泰却不愿意。
为了避免她折腾,就给她下浑身瘫软的药,让她没有力气打掉腹中的孩子。她绝食,就把春红拎到她跟前,不吃饭就折磨四岁的孩子。
秋桐咽下屈辱和苦水,生下了第二个女儿。但这个女儿,因为被吕氏频繁灌药,导致弱智。
秋桐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裴大善人既然以善人自居,为何不能给她一点善意?
吕氏因嫉妒而恨她,裴文泰因爱生恨吗?太可笑了!他怎么会真心喜欢一个婢女。追根究底,她错在投错了胎。如果她投生在有权有势的人家,她即使真抢了别人的夫君,谁又敢拿她怎样?
弱是原罪!
就是因为她弱,生死不由自己,所以才受尽屈辱和折磨。
天黑了。
院子里更加寂静。
“娘,我饿。”翠柳弱弱的声音。虽然她只有六七岁孩子的智商,但她能感受到母亲和姐姐不高兴。每当这个院子来人的时候,对她们母女而言都是一场灾难。所以,翠柳很害怕来人。每次来人,她都吓得好几夜睡不安稳。
“娘,如果我连累了你和妹妹,你会怪我吗?”春红的声音很低,低到秋桐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秋桐温柔地拍拍女儿的背:“扑会。”
等女儿走出这个小院子,她再也不会忍受那两个畜生的折磨。
吕氏让婆子送来了白面馒头,两盘青菜,母女三人慢慢吃着,各怀心思。
这是春红翠柳姐妹两个长这么大吃到的最好的饭菜。
接下来的几天,母女三人难得地过上了安静日子。吕氏没有再来找茬,也没有丫鬟婆子过来故意使坏。
就在春红出嫁的头两天早上,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盐城刺史,昭武校尉,还有一个参军,一个参将,全部下了大狱。事情来得毫无征兆,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消息很快传到裴府,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裴大善人慌了。
裴家基本渗透了盐城官场,这些落马官员都是跟裴家来往最密切的。他们被抓,裴家能独善其身吗?
裴大善人是家主,一边派出大量人手打听钦差的消息,一边立即召集了裴氏一族的骨干人员开紧急会议。
上午巳时,钦差又抓了一批人。这批人里面,有小官员,还有盐城几个大商户。其中,裴大善人的大儿子和女婿一家子,裴氏旁支几个主要人物都被抓了。
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一个比一个坏。
裴大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打听钦差的人也回来了。
钦差叫卢旭,户部尚书卢文渠的儿子。
鱼皇国的百姓都知道,卢家跟当今皇后有一道流放的情谊。卢氏父子是帝后的宠臣。别看卢文渠的尚书之位十几年都没动一动,但他掌管着全国的钱财,权力特别大。帝后也最信任他。
这样的人能贿赂得了吗?
裴大善人当机立断,让二儿子和几个忠仆先转移一部分财产,以防万一。他有大善人之名,这些年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只要抓不住他的把柄,就是帝后亲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整个裴府都忙碌起来,就连被关在破院子里的秋桐母女都听到了动静。
春红悄悄趴在门后听动静,但距离有点远,她只听到了“财产”“走”这样的字眼。
“娘,府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春红拉着母亲的手说。
秋桐点点头,一脸慈爱:“娘也希望出了事,最好是弥天大祸,这样,裴家的人就一个也跑不了。”
春红神色黯然:“娘,举头三尺真有神明吗?为什么神明看不到我们的苦难?为什么像裴贼和吕氏那样的坏人却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秋桐沉默片刻,苦笑:“大概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
入夜,眼看着小儿子一行人安全出了城,裴大善人的心稍稍放松了。他已经准备了厚礼,先给钦差手下的人送礼,只要他们收了礼,先把自己人捞出来再说。
裴大善人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钦差手下的武将推托了一番,竟然收下了他的厚礼,还保证暂时不会对裴家大少爷动刑。
能搭上钦差手下的武将,已经很不错了。裴大善人没有提过分的要求,说了几句多多照拂裴家人的话,就告辞了。
吕氏正在家里焦急等待。见裴大善人回来,赶紧迎上去。
裴大善人一脸喜色,对吕氏说:“不用担心,咱们裴家肯定能有惊无险度过这次难关。等过几天尘埃落定,再让老二回来。”
吕氏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看来是夫君的积善之名起了作用。夫君明日再跟钦差那边走动走动,说不定因祸得福呢!”
裴大善人也是这么想的,赞同地点点头。
吕氏忽然想起一事,斟酌着道:“夫君,霍家出事,春红的亲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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