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缄默,他的含蓄,他的闭口不谈,从嘴上那一刀开始。
后来他靠着自己一口气,靠着对尊严的执念逃了出来。
现在,他要脚踩着破碎的尊严,鲜血淋漓的从女儿面前消失。
十三岁的那份痛苦的情绪,像一颗定时炸弹,在他三十多岁时突然爆炸。
那份埋藏心底的有罪论莫名延续至今。
他得走,他得消失。因为只有他消失了,离开了,原理才不会有罪。
(三)
甚尔起身要走,却被原理反手拉住。
他看着原理从影子里掏出一副手铐,把他们铐住。
然后女孩扭头,对着垃圾严肃的说,“天与咒缚没有罪,我和甚尔不接受没有任何依据的指控。还有,由于你们过往的行为,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让你们感受到远比今天更加痛苦的惩戒。”
小孩说完,又转头看着他。
“爸爸。”
他张张嘴,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原理蹙眉,“蹲下。”
他想都没想,蹲在女儿的面前。
“我是你的谁?”小孩指了指自己。
他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发色,瞳色的小孩,低声回应,“女儿。”
“我是你的女儿。那你觉得我有罪吗?”
甚尔感觉到一阵惊慌,他握住小孩的手臂,“没有,你没有罪。你不会有罪的。”
小孩一愣,凑上前单手抱住了他。
他的头靠在原理瘦骨嶙峋的肩上,她的手一下又一下的,轻抚他的背。
“爸爸别慌,不要害怕。”
明明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但是语气里那份让人可靠的,让人安心的感觉,竟然安抚了甚尔。
他单手回抱住原理,他有些分不清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成年人,还是那个从房间里逃出来的惊慌失措的孩子。
他听到原理接着说,“如果我没有罪,你又怎么会有罪呢?我们的血脉是一致的,我们的身份是一致的。我们是一家人,我们荣辱与共,对吗?”
也许是十三岁的甚尔实在是太孤立无援了,他比三十岁的甚尔,更需要这句话,所以他降临在了这个成人的身体里,有些呜咽的代替这位父亲回答女孩的问题。
“对。”
女孩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放软语气,“告诉我,告诉我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甚尔有太多委屈了。三十多岁的他,连原因都不敢告诉,更何况原理。可现在,不知是女儿可靠语气,还是过往的记忆占了上风,他竟然能把那件事,把他的感受说出来了。
如果甚尔现在是清醒的,他一定会不自觉的摸着嘴上划出来的疤痕,觉得难以启齿,觉得羞耻。
可现在,他就是难过和委屈。
女孩安安静静的听他把这个残忍的故事说完,然后问他,“甚尔觉得自己去赎罪,是个错误的决定是吗?”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而错误衍生成了,罪。
嘴上的疤痕是罪,房间是罪,不被认可,一直唾弃的自己也是罪。
但他却听原理说道,“在那个情况下,甚尔不仅没有错,还很勇敢。”
似乎是怕他不理解,原理接着说,“甚尔,求生是本能啊,无罪无错。有错有罪的,是那些恐吓你的人,是那些认知浅薄无知的人。你已经很棒了。”
他眼睛有些酸涩,“很棒?”
“是的。”女孩无比肯定,“知道房间危险,还能战胜恐惧,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而且,就算到了最后,甚尔也没有因为压迫而屈服。虽然我不赞成伤害自己以示警醒。但在那个情况下,能够想到划伤自己以此清醒。真的很让我钦佩。”
“钦佩?”
“嗯!钦佩。”
明明只是简单的夸奖,但是甚尔感觉自己破碎的自尊心似乎被重新捡起来,一块块严丝合缝的拼接起来了。
原理松开了拥抱,直视着他,半晌,她说,“甚尔,你要记住,你有两个小孩,你不是孤立无援。”
甚尔看着这双碧翠的眼眸,缓缓的点了点头。
原理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反应,说道,“爸爸,我需要你重复一遍我刚刚的话。”
甚尔下意识的想摸一下嘴角的伤,但是发现他的惯用手被原理铐起来了,只得作罢道,“我有两个小孩,我,我不是孤立无援。”
女孩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太晚了。我们走吧。”
原理左手牵着他,右手牵着弟弟,领着他们往前走。
即将离开这条走廊时,女孩侧头对着甚尔说道,
“对了爸爸。忘记和你说了。在我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灭的。能够不灭的,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无论人,或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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